> 景赫冷眼瞧著,半晌,道,“逸儿的事儿,你都听说了?”
景騂身子一震,一揖道,“是。”
景赫摩挲著案前的茶杯盖子,缓缓道,“騂儿是来为他求情的麽?”
景騂咬咬牙,摇头道,“儿臣,是来请旨的。”
景赫手下一滞,笑道,“哦?騂儿想讨甚旨意?”
景騂膝行几步,长揖至地,道,“请皇上降旨,赐南宫逸,死罪!”
景赫一愣,有些疑惑的看著景騂,道,“为何?”
景騂顿了顿,苦笑道,“事到如今,儿臣无意欺瞒皇上!”罢了,若这是最後的机会,南宫逸,景騂不悔!不悔遇见你,不悔爱你,不悔与你浪迹天涯,不悔,不悔亲手将你送上黄泉路!“几年前,儿臣随使南国,只一眼,便不可自拔。”无惧的对上景赫喑暗的眸子,景騂接道,“皇上志存高远,横扫六合,儿臣无意亦无力阻拦。儿臣不敢奢望与斯人长相守,只望远远的看著他。可是皇上,他是什麽人?‘煦若晨风清尘迹,墨舞山色凝绝弦’,谪仙一般的人,却是被谁摁入泥里,辗转呻吟?自古皇权之争,尔虞我诈,但他有什麽错?便是他与南宫瑾里应外合,凭他的心思,难道不知自己只是一枚棋子?皇上,儿臣自知他在劫难逃,只求皇上将这份圣旨交予儿臣,让儿臣,陪他最後一次。”言毕,声泪俱寂。
景赫皱了皱眉,望著景騂,道,“騂儿又怎知他必死?”
景騂只是一笑,道,“数月前皇上便察觉端倪,却只是隐而不发,不过是希望他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心,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罢了。而今,木已成舟,皇上再留他何用?”
景赫闻言大笑,良久才道,“不愧是朕的儿子!不错,南宫逸必死。”景赫望著景騂微微发抖的身子,接道,“但不是因为他里通外国,而是因为,战前处置大将,军心必乱!”
景騂一愣,忽而笑道,“如此说来,竟是南宫瑾将自己的弟弟,逼上了绝路麽?”
景赫却只是哼笑,道,“騂儿又如何知道,那人不是故意为之?”轻叹一声,景赫道,“罢了,騂儿,朕准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後,朕会下旨。”
景騂只是一震,忙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四十
景騂入得昭和殿时,恰逢著太医请完脉,略微询问了几句,便遣了他们退下,自行入了内殿。
许是宁神茶的用处,南宫逸躺在榻上,沈沈的睡著。手臂和肩头的脱臼已然接好,只手腕处终是伤了经脉,隔著薄纱,仍有些红肿的痕迹。景騂行至榻前坐了,轻抚上那人的手腕,却引得南宫逸不适得皱起眉,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景騂一惊,忙松了手,退至一侧,兀自叹息。
南宫逸幽幽转醒,入眼处仍是昭和殿的宫灯,只灯影中多出一人,锦袍玉带,说不出的温缓之气。定了定神,南宫逸轻声道,“是你?”南宫逸轻叹一声,便是背著光,那人的轮廓样貌早已清晰入骨,却只是自己,欲逃不得。撑著身子正欲坐起,却引得手腕处一阵钝痛,南宫逸倒吸一口气,倒在床上。
景騂一声轻叹,忙上前扶住南宫逸,带著几分薄怒道,“这双手,你当真不想要了麽?”
身子落入熟悉的地方,南宫逸只觉心头一阵拥堵,半晌,竟说不出半句话。
景騂扶著南宫逸靠在自己怀中,腾出一手托起南宫逸的手腕,轻轻揉搓著,缓缓道,“手腕伤了经络,这样好得快些。”
恍如梦中初醒般,南宫逸这才忆起此前发生的一切,一时间,仿佛再度回到那个地方。黄沙蔽天,无数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容,隔著高高的城楼,目光里尽是不解,嘲讽,甚至,愤恨。
怀中愈发明显的战栗令景騂一阵心酸,加紧了拥住那人的力道,景騂道,“南宫逸,如今,却还有什麽看不穿的,要你这般折磨自己麽?”
南宫逸心下百转千回,哑声道,“我不知道…”不是未曾料到而今的结局,只是,无论自己做什麽,都只是四个字,但求无愧,却为何,仍旧被深深的愧疚擒住。
景騂苦涩一笑,道,“你我生於帝王家,这便是命罢。”轻抚南宫逸因失神而有些苍白的面颊,接道,“原以为能摆脱,却是…太天真了罢,从你我出世的那刻,身上的血,便注定了一切。”
南宫逸轻轻一笑,是了,这才是原因。枉自己自负聪明,这般粗浅的道理竟是到了今时今日才明白,许是父亲和兄长太宠著自己,竟让自己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呵!
“景騂,”南宫逸有些贪恋的靠近身後的温暖,闷声道,“我还有多少时辰?”
景騂闻言一愣,却只是望著眼前的人,不知做何回答。
南宫逸挣扎著坐起,手臂艰难的环过景騂的脖颈,道,“景騂,你能给的,全给了。我明白,全都明白。”能再见你,能死在你怀里,已是莫大的恩赐。景騂,能请来这道旨意,南宫逸终没有错看了你。
景騂顺势搂住南宫逸,埋首在对方散乱的发丝间,道,“到时,别自己跑了,记得等我。”
南宫逸却只是摇摇头,笑道,“南宫逸不许来生,你便来了,也无处寻我。”见到景騂有些凄楚的神色,南宫逸却只是浅笑道,“你忘了吗?我嘱咐过的。”若是我死了,便将这身子烧成灰,化作青烟,天涯海角,南宫逸自当随了你去。此生过於潦草,却只得你,太清晰,两载光阴,却叫人贪恋若此。景騂,听闻奈何桥上有一老妇,摆下茶摊,名唤孟婆,饮了她的茶水,便是前尘往事如梦,尽皆忘去。南宫逸舍不得,舍不得忘了你的眉眼,舍不得忘了你的情意,南宫逸情愿化作孤魂,常伴君侧,待得你百年之後,任由阳光烧成灰烬,永世不坠轮回!
景騂只觉喉头一阵哽咽,不由地紧了紧手臂,道,“对不起……南宫逸……对不起。”是我太懦弱,没有阻止皇上南侵,眼睁睁看著那样高洁的你,被扯断翅膀,摁入泥中,辗转求生;更是我的懦弱,怀疑你,伤害你,在你为了我的安危忍痛说出那样的话时,在你被皇上那样的惩罚折磨时,在你……南宫逸,景騂此生,欠你良多。
“景騂,我有些累。”南宫逸无力的伏在景騂肩头,感受著对方温暖的手掌拂过自己的发,低声道。
景騂略微回神,轻声道,“你歇著罢,我在这儿陪著你。”说罢,便欲扶南宫逸躺下。
南宫逸不觉紧了紧环住景騂脖子的手臂,道,“抱著我。”年月孤寂,便只有你的温度,是我唯一的支撑。南宫逸从不奢求,而今,却要任性一回,只为将这温暖,刻入骨骼,深入骨髓,永世不忘。
景騂略一愣神,随即脱了靴子半倚到榻上,笑道,“只要你愿,我天天这样搂著你。”说罢,便重新将南宫逸拥入怀,扯过锦被,严严实实的覆盖住怀中人。
一丝凄怆自南宫逸眼中散播开来,南宫逸忙垂下眼,不再动作。
景騂亦是苦涩难当,自觉失言,却不敢再让南宫逸伤神,只是静静搂著那份若有似无的身子,脏腑好似拧成结一般。
转眼已是两日有余,景騂仍旧无事一般陪在南宫逸身侧。两人日里论诗对酒,夜里相拥入眠,时常也会聊些趣事。景騂并不知南宫逸的风流性子,只每次被那人捉弄之後,方才醒悟,这风流公子的称号,却不是平白来的。恍惚间,景騂竟觉得若是一世如此,也不枉了。只撞见殿外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才如梦初醒般。只有些个东西,景騂终究不愿触碰,好似这般的躲避,能让那日子远些,再远些。
南宫逸却好似未觉一般,仿若回到那个不知什麽山下的茅屋,煮茶,论诗,只少了野趣,却丝毫不损其兴致。有那麽一时半会儿,景騂望著南宫逸清丽的笑靥,好似一株雪白的昙花,拼尽生命的绽放,洁白的光华笼罩著那人,令人不敢直视。
用了午膳,南宫逸忽而兴起,吩咐香汤沐浴。景騂便只命了宫人准备,自己则随手捡了书卷,心猿意马的看著。三日之约,已在眼前。
屏风内水光渐沈,人影绰约,待得景騂回神时,南宫逸已然立於眼前。冰蚕丝质地的袍子裹著那人略微消瘦的身形,宽袍缓带,微露著锁骨香肩,尽皆销魂。景騂一个出神,南宫逸却已欺近,手臂攀上景騂的肩,将一吻深深的映在景騂唇上。
柔软的触感夹杂著清淡的水香蔓延在唇齿间,隔著薄纱,景騂仍能感受到面前的身子带著淡淡的水温,撩拨著神经。“今儿……怎……麽了?”景騂语带颤抖,却仍忍不住一问。两日来,自己与他虽倾尽心事,却是发乎情止乎礼,怎的今日……
南宫逸略微冰冷的薄唇附上景騂的脖颈,散落的发丝在景騂胸口激起若有若无的酥麻感,闷声道,“我要……要你。”
软语呢喃,玉体温存,景騂一咬牙,将南宫逸卷至榻上,小心避开腕处的伤,景騂一把扯开南宫逸的袍子,眼见那人一丝不挂的躺在自己面前,景騂亦是一愣,这才惊呼上当。却也顾不得许多,只恨声道,“今个儿我便吃了你!”
南宫逸却不多言,只是同以往一般,将脸埋入景騂肩头,任由这身子和那人一起,浮浮沈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