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宫逸缓缓抬头,看著景赫,笑道,“原就是臣的不是,敢问皇上,臣如何讨要说法。”说罢,侧过脸去,不再看景赫。
景赫自案前起身,行至南宫逸身前,微眯著眼,道,“想不到逸儿竟血性至此,”蹲下身,捏住南宫逸的下颔,接道,“你既有心受罚,朕便成全你。只是,那人终究因你而死,逸儿莫不是以为如此便能恕罪吧?”
南宫逸望著景赫喑暗的眸子,笑道,“臣的罪过,早就万死难恕。”
景赫微微笑道,“好!”说罢,便自起身,拂袖道,“风清候既愿意跪著,便跪到殿外去,什麽时候想清楚了,再进来罢。”
天本就极冷的,入了夜,飘起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南宫逸跪於玉阶之下,身上的单衣早被雪水湿透,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景赫见南宫逸无意认错,便自回了昭和殿。偌大的勤政殿前,只余了南宫逸独自跪著,单薄的背影仿佛被无边无际的大雪淹没。
……………………………………………………………………………………………………………………………………………………………………………………………………………………
太久没写突然少了点感觉~对不住大家了~今天就凑合著看吧~鞠躬~
三十五
大雪仿佛无止境一般,纷纷杂杂,没边没沿儿的铺了一地。两膝埋在雪地里,竟连酸痛都不觉,南宫逸不禁自嘲。夜半的寒风利刃一般肆虐,南宫逸捂著有些发痛的胸口,咳出几口血来,点点殷红散落在雪地里,若佳人含笑,绛唇皓齿。
景騂面窗而立,良久,一声轻叹。既是无情,何苦让自己看见那眸中的悲戚。一曲凤求凰,为何竟能听出山野闲居的意境。半晌,景騂随手拿了一件外袍,趁著四周无人,步出内殿。
北风呼啸,景騂不由拢了衣襟,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行至近处,方才看清那人身上只一件单袍,景騂只觉心下一疼,倒抽了一口气。慌忙用手中的外袍将南宫逸拥在怀里,景騂握起南宫逸冰冷的有些麻木的手,缓缓搓揉起来。
南宫逸本有些恍惚,背後传来淡淡的温度,熟悉却揪心。南宫逸不著痕迹的挣脱景騂的手,道,“臣惶恐。”声音暗哑。
景騂一愣,神色黯然地收回手,缓缓道,“你这又是何苦。”
南宫逸只是一笑,微闭了眼,道,“夜深了,太子也该歇著了,若是被皇上发现,便是臣的不是了。”
景騂身子一震,叹道,“我去就是,”说罢,便自起身,接道,“你我无缘,我亦不再强求。只愿你善待自己,他日只要有景騂在,定还一片清明自由,以慰你我情义。”
南宫逸仲愣片刻,失神道,“景騂,南宫逸不值得你如此。”
景騂只是一笑,垂首轻声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待我如何,我待你,便是如何。”说罢,便咬了咬牙,径自离去。
“景騂!”南宫逸低唤一声,慌忙伸出手去,一片冰凉的衣角一纵即逝。南宫逸只觉浑身的气力被抽干了一般,瘫坐在一片白茫之中,长发遮住脸颊,不辨神色,喃喃道,“父王,逸儿好累,放过逸儿罢!”
待得景騂回了东宫,却见那人倒在雪地里,景騂死命握住窗棂,吩咐道,“去禀报皇上,就说风清候晕倒在勤政殿前。”
宫人领了命,也不敢耽搁,便往昭和殿去了。
“逸儿,还记得你如何答应孤王的麽!”
“王爷,此去难免忍辱负重……”
“南宫逸,你身为男子辗转他人膝下求欢,枉为人子,愧为人臣!”
景赫轻轻拭去南宫逸额上的薄汗,有些灼热的体温透过巾子烙在景赫手上。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淡淡的眉轻皱著,唇色灰败,气息亦透著混乱。景赫轻轻搓揉著南宫逸紧握的双手,缓声道,“逸儿发恶梦了,快些醒醒。”
双手传来粗糙的触感,含著淡淡的体温,南宫逸一个战栗,便欲挣脱。“逸儿,醒醒。”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南宫逸有些艰难的睁了眼,入眼却是昭和殿龙榻上的黄幔帐子。
景赫见南宫逸醒了,只是一笑,便吩咐身边的宫人将药熬了端来。
南宫逸正欲起身,却被景赫扶起,拥入怀中靠著。南宫逸还欲挣脱,无奈连抬起手臂都嫌困难,便只由了景赫抱著,双眼微闭。
景赫理了理南宫逸额前汗湿的乱发,轻声道,“罢了,往後朕不会罚你,你也别费著心思惹朕生气了。”
南宫逸轻笑一声,还欲开口,胸口却有些闷气,南宫逸有气无力的咳出一口血,雪白的里衣一片嫣红。
景赫一边擦拭著南宫逸唇边的血迹,一边沈声道,“太医说你这是寒气入了肺腑,引得旧患加深的缘故。”景赫拢了拢被角,接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麽身子,不过一个奴才……”
南宫逸微微别过脸去,轻声道,“在皇上眼中,天下人,有哪个不是奴才。”说罢,轻轻喘著气。
景赫身子一僵,却不答话。只接了宫人奉上的汤药,试了试温度,道,“吃药罢。”
南宫逸却不理会,只是闭目假寐。
景赫有些不耐,沈声道,“逸儿这是何意?”
南宫逸淡淡一笑,凄然道,“臣,只求速死。”
景赫哼笑道,“这些年风风浪浪的,也没见逸儿如此。怎的这会儿竟学起清高文士,以死明志起来。”
南宫逸只当未闻,缓缓道,“好累,放过我……”意识渐渐涣散,南宫逸再次沈进黑暗中。
景赫略微搂紧了怀中软瘫的身子,叹道,“你以为,你又有多少日子好活。”说罢,便含了一口汤药,哺给南宫逸。
三十六
南宫逸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终日昏昏沈沈的睡著,偶尔醒来,亦是望著床帐出神,神情恍惚。宫人奉来些汤药清粥之类,南宫逸只是摇头,一派颓然。景赫也曾命人将那些药强灌进那人口中,只一转身,却被那人悉数吐了出来,心肝肠子都要呕出来一般。景赫无法,只得趁著那人昏睡的时候,将些许汤药,参汤哺入那人口中。只无论如何,南宫逸的身子终究在这样的磨折中日益消耗,仿若秋红,在瑟缩的寒风中摇摇欲坠。
景赫不甚明了,这麽些年,他早已见惯了生死。血染沙场的时候,赐死自己二儿子的时候,甚至查办景隳的时候,他从不曾有丝毫动摇。儿时所受的教育历历在耳,为君者,不以一生一命为义,当胸怀天下,俯仰万物众生。所以,哪怕明知自己的足印交缠著多少冤魂鲜血,他仍旧不以为忤。只是面对南宫逸,他却无法那般淡漠。他能清晰地忆起当初的心情,想要征服,想要那人的臣服,想要那冰雪一般的人儿在自己手中融化,化成炙热的酒水,蚀骨销魂。好似一盘棋,他看似掌控一切,却往往力不从心。他亲手造就了一个沼泽,亲眼看著自己一步步陷入,沈沦,不可自拔。南宫逸病中的这些日子,他时常梦见自己的儿子,兄弟,甚至爱将,满身鲜血,满目疮痍。如果说初遇那人令他重新活了过来,那麽此刻,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承认自己老了。
景赫摒退了宫人,一个人向昭和殿去了。这个习惯有多久了,他不甚清楚。他想他是害怕了,害怕看见那人奄奄一息的样子,更害怕,自己一个转身,那人便化了青烟,随风去了,了无痕迹。步入昭和殿的时候,南宫逸依旧躺在榻上,毫无生气。景赫叹了口气,行至榻前坐下,轻声道,“今个儿身子可爽利些?”
南宫逸微微睁开眼,有些迷茫的望著景赫。乱花渐欲迷人眼,世事纷杂,一叶障目。这些日子,人倦了,心也静了。太多事太多人,看不清或是不愿看清的,而今却都清晰了,不想看清,却不得不看清。轻叹一声,罢了,南宫逸缓缓道,“皇上。”
景赫一惊,不觉笑了出来,淡淡道,“逸儿神色好多了。”
南宫逸望著景赫眼底的愉悦,满心酸涩,轻一闭眼,将一腔凄苦尽收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