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诊脉的太医回禀道,“皇上,臣等虽已用药止血,但侯爷伤及肺叶,失血过多,甚是凶险。唯今之计,只有尽快回宫,延医治疗。”
景騂不及多想,怒道,“天杀的奴才,侯爷的身体,可经得起路途颠簸?”
景赫虽不喜景騂莽撞,却是事实,便未加阻拦。
太医顿时面无血色,叩首道,“太子教训的是。是以臣等认为,若过了今晚,侯爷伤势稳定,不再渗血,便应急速回宫,再加诊治。”
景赫略一沈吟,道,“便依了你们。”半晌,补充道,“只是若风清候有半点闪失,你们自己掂量著办!”
太医忙磕头,道,“臣,遵旨。”一时抖如筛糠。
景騂略一掂量,揖道,“皇上受了惊吓,不如早些歇息,风清候这儿由儿臣看著,不会有什麽闪失。”
景赫犹疑半晌,叹道,“也好。朕还有些事务处理。这儿便交给你了。”
景騂暗自庆幸,忙命了宫人扶了景赫去自己房内歇息。景赫却只道还有些事儿,带了侍卫,往寺庙後面的柴房走去。
打发了众人,屋子里只留下几个太医和近侍,景騂稳了心神,缓步行至榻前坐下。南宫逸安然躺在榻上,无喜无悲。景騂握了南宫逸的手,冷到自己心里,强忍著心中翻涌的酸楚,景騂喝道,“速去准备几个火盆来!”
宫人们第一次见太子殿下阴沈著脸,一时大气都不敢出。只连滚带爬的出去准备,心下不知念了多少遍菩萨保佑。景騂也觉失态,但心中万千情绪,无从发泄,更不敢表露半分,手都要掐出血来,却丝毫不觉疼痛。见太医还跪在面前,便道,“你们且退下吧,有事儿再来伺候。”声音暗哑,连景騂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众太医早在心内求神拜佛,眼下仿佛得了特赦令,谢了恩,慌不择路的奔向门外。
房内一时空下来,静的让景騂发疯,不远处传来些木鱼声,想是方丈知道在劫难逃,只得求菩萨保佑那位施主平安。景騂静静望著南宫逸,平日里,这张脸让他看见最多的,就是笑。苦笑,冷笑,应付的笑,却不是记忆里,那个紫衣少年,笑靥拂面,若春风,若旭日,新鲜跳脱。隐隐见那黑发下有著几根银丝,韶华流光,少年华发。南宫逸,你可知性坚易折,心坚易碎。景騂懦弱了一辈子,也是时候了。南宫逸,景騂答应你,待你好了,便一叶扁舟,伴你放逐天涯,抚琴弄诗,调酒烹茶。公子逸何等风流倜傥,不该在这泥沼里磨折。你没了翅膀,我带你飞。纵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与你只得一日,於愿足矣。南宫逸,景騂字字肺腑,你若能听见,便快些醒来。
景騂只觉酸楚,心都要呕出来,便转了身去,稳定心神。却不见南宫逸缓缓落下一滴清泪,映著烛光,灿若星辰。
二十九
入夜,太医请过脉,又检查了伤势,见血止了,轻轻松了口气。因著随身药物不够,只弄了些镇痛补血的丸子喂南宫逸服了,道是明日回宫之後再做调理。景赫来过一趟,询问一阵,便自出去,走前吩咐了景騂几句,景騂一一应下。送走了景赫,屋内只剩下几个宫人,近侍劝景騂去休息,景騂却不理会,只是坐在榻前,看著那檀香青烟徐徐,生怕一个疏忽,那人不见了,化了烟,飘走了。
宫人送来些斋菜,被景騂退了,只要了一碗白粥,囫囵吞下。又吩咐底下熬了参汤,喂南宫逸服下。只南宫逸神智昏迷,一碗参汤倒有一大半撒了出来,景騂无法,只得命人掰开嘴往里灌,末了,看著南宫逸毫无生气的脸,又觉心疼,想把那人拥在怀里,却不得。如此反复,五内如焚。
约莫到了亥时,南宫逸却发起高烧来,景騂命人将随行的太医全唤了来,诊脉,用药,折腾了大半夜,也不见起色。宫人打来凉水,蘸湿巾子,给南宫逸擦拭。景騂拿过巾子,命了宫人一边伺候,自己轻轻的蘸了水,敷著南宫逸滚烫的额。景赫也遣了内侍前来,问了些情况,回禀去了。景騂只觉浑噩,脑子似乎被一团乱麻塞住,没有头绪,不得呼吸,闷生生的直叫人想吐。快天亮的时候,景騂吩咐宫人伺候洗漱,对著镜子一看,不觉一惊。一夜光景,自己却仿佛老了十年,眼前只剩下躯壳,靠了骨骼撑著,没了灵魂。未免景赫质疑,只得强作了精神,全力应付。
待天色大亮了,便有宫人前来传旨,道是软轿备好,即刻启程回宫。景騂自不必打点什麽,只放不下南宫逸,眼见著几个宫人将他扶了起来,七手八脚的穿好衣裳,又用了貂绒袍子裹了,抱上软轿。软轿内也垫了厚厚的锦被,密不透风。帘子落下,那面容消失在视野内,景騂不由一阵心慌。所幸景赫急著回宫,并未察觉,只匆匆上了轿,一行人兴致索然的下了山。景騂的轿子跟在南宫逸後边,轿帘被风卷起,景騂便不由自主的望了前面,除了暗蓝色的轿厢,一无所获。
行至半山,龙辇已然备好。景赫亲自抱了南宫逸,一头钻进龙辇,景赫被人搀著上了自己的车驾,车帘落下,隔断了大臣的窃窃私语。
一路过来,十分安静。景赫拥著怀里发烫的身子,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记得来时,南宫逸饶有兴致的模样,此刻,却静得让人不安。昨夜,景赫亲自审问了那个刺客,这些年,他少有雷霆大怒的时候,因著幼时父亲每每告诫他,君王之怒,流血漂橹。因而景赫虽不假辞色,也不至於大动肝火。昨日却不知怎的,景赫直想把那人凌迟车裂,几番问询下来,那人却倔得紧,不吐露一分一毫。景赫虽恼怒,却不至在寺院里大动干戈,只命司马晋将那人押解回宫,慢慢伺候。而今唯一的线索,便是那把匕首,景赫仔细端详过,那匕首柄的末端,有一个小小的“睿”字。而这南宫逸的哥哥南宫瑾,在南国的封号便是睿王。若不是南国余孽未净,便是自己,有些失察之处。思及此处,景赫不由看了一眼怀内的南宫逸,目光所及,苍白一片。景赫暗自叹了口气,抱著南宫逸的双臂紧了紧,将自己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後。
车驾行至宫门,便见一干大臣跪了等候。景赫只隔著车帘道了免礼,便命了车驾直奔昭和殿而去。有得了消息的大臣瘪了瘪嘴,却不敢有什麽言语。行至昭和殿,景赫抱著南宫逸下了龙辇,径直往内里去了,群臣侧目。将南宫逸安置在龙榻上,景赫便宣了太医,又命人将这些天的文书搬到昭和殿,又召见了几位大臣,这才闲了下来。
景騂神色困顿,混沌中只是跟了那抹影子走,却被人一把拉住,转身一看,却是郁白神色严峻的面容,景騂一愣,才发觉自己竟朝著昭和殿走去。
待到众大臣散去,郁白便拖著景騂回了东宫。
进了内殿,景騂不言不语,只坐在案前,看著昭和殿的檐角,和远处进进出出的宫人太医,心如刀绞。
良久,景騂喃喃道,“我要去看他。”便起身朝著外边儿去。
郁白又急又气,挡在景騂面前,道,“太子镇定些,侯爷吉人天相……”
景騂猛地推开郁白,嘶声道,“我要陪著他!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郁白心如刀绞,一咬牙,扬手一掌,怒道,“景騂!你疯了吗?你若一死了之,我的一片苦心,他的一片苦心,便都白费了!”
景騂眼前一花,跌坐在地上,仿佛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不住地发抖,呜咽道,“我什麽都做不了……我帮不了他……救不了他……甚至,甚至连照顾他……都不可以……瞻前顾後……都是为了什麽……这些年……这些年我究竟做了什麽……”说著,便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郁白叹了口气,抱著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苦笑道,“太子累了,歇息吧,那边我会派人关照著。”说罢,便欲起身。
景騂猛地拉住郁白的手腕,喃喃道,“不要,走。”
郁白一个趔趄,险些跌在景騂身上,还未及反应,便被堵住了双唇。景騂的唇冷冷的,带著泪水的咸涩味道,郁白心中酸楚万分,却只由了景騂霸道的吻著。景騂猛地扯开郁白的衣衫,一口咬在郁白凝润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郁白吃痛,用力咬著唇,双臂环住景騂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至榻上,面颊有些湿,竟是两行清泪。景騂顾不得许多,仿佛要将这些天所有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发狠地扣住郁白的手腕,扶住腰身,任由情绪和欲望的肆虐。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袭来,身体若海边的岩礁,巨浪拍打,粉身碎骨。紧紧抓住身下的褥子,带著水雾的眸子凝视著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带著悲戚的眸子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