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妃见状不好,也不顾脚下正是一个雨水堆积的泥坑,赶忙就跪了下去,华丽的彩衣也全然浸在泥水中。她额上的冷汗汨汨而下,忙乱中头上一朵开的诺大的芍药花也掉到地上,声音里更带了几分哀婉情切:“是臣妾管理后宫不妥,请陛下赎罪。”
嘉靖到底与张淑妃有多年的情分,此时见她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花容尽皆失色的模样,反倒有些于心不忍,沉吟着只是没有发话。
“陛下,”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所有人都寻声望了过去,只见有个小内侍匆匆跑了过来,满身都是墨色的灰碳,只见他豁然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声调说道,“禀报陛下,不止禁苑一处走水,就连永寿宫也起火了。”
“什么?”嘉靖皇帝大惊,眸中光色一沉,绣袍微微发抖,就连声音也有些变了,“永寿宫挨着太液池,怎么会起火?”
“是因为……是因为……”那小内监顿了一下,却偷眼去看同跪在地上的张淑妃。他略微抬起了头来,安媛在一旁却看得清楚,{炫}这小内监不是阿保是谁。{书}她心下震惊不已,{网}却瞬时目光转向了嘉靖的身后,只见秦福永远站在嘉靖皇帝身后的阴影处,垂着恭顺的眼眸,双唇抿的如铁线一般,脸上墨然无色。
“你看我作甚?”张淑妃见阿保不住的瞧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有些心虚。她在宫中到底得势多年,很是有些人望,阿保果然更加害怕,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低下头去。张淑妃心中一惊,骤然想起一事,心中更是恐慌,她颇为威严的呵斥着阿保,眼角却是觑着俏立无言的段嫣儿,口中怒道,“你们这些宵小,还有什么花样,难道都想往本宫身上扣么?本宫行的正,也不怕你们诬陷。依本宫看来,须得好好查查这小内监,永寿宫好好的,怎么就会着了火?”
嘉靖面色难看至极,狐疑的目光不断的跪在地上的阿保与张淑妃之间逡巡。却听一旁的段嫣儿忽然凄凄惨惨的开言,呜咽的风声中,她的声音飘渺,听起来并不真切,“陛下,臣妾所住的禁苑四面都是高大树木,最易引来雷劈火势,此乃天灾,可永寿宫旁却是大片的湖面,也会走了水,这好生令人费解。臣妾听闻,蓝真人离宫前曾有言,宫中若有火光之险,半在天灾,半在人祸,如今怕是应验。”
“到底是因为什么!所有原因不必忌讳何人,都直接说来。若有半句隐瞒,朕打断你的腿。”嘉靖本已是怒气极盛,听到蓝真人所言更是倏然变色,他此刻语气森然低沉,全然似是变了个人。
阿保被踢了个脚朝天,滚在泥泞中很是狼狈。但他很快就从泥中翻身,伶俐的跪在地上,咬了咬牙,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道,“奴才不敢隐瞒。实是因为淑妃娘娘所居住的千秋殿内先行起火,据说是因为千秋殿内有人在貂账中密制香药,药炉倾倒而点燃了貂账,火势陡然而起,顺着千秋殿就烧到了旁边最近的永寿宫了。”
“密制香药?果然是人祸!”嘉靖怒极反笑,斜眼就向跪在地上已是吓得瑟瑟发抖的张淑妃瞧去,眼神刻毒至极。张淑妃尚不知危 3ǔωω。cōm险,抬起苍白的面孔还欲争辩。却见嘉靖皇帝怒吼一声,狞笑着抬脚就踹了过去。
张淑妃“啊”的一声惨叫,捂着心口便仰面倒在泥水中,声音凄厉的怕人。
却无人再去理会她的惨状,眼见着嘉靖拔腿就往永寿宫的方向匆匆赶去,众人都跟着赶紧走了。安媛迟疑了几步,尚是有些怜悯的回头望了躺在地上的张淑妃一眼,只见她面如白纸,仰卧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那一脚看来踹的不轻。
“李夫人难不成还在可怜她?”耳边是嫣儿的轻笑,朦胧的夜色中她的面容也艳丽的有些模糊且陌生,那张芙面似是含笑的觑了张淑妃一眼,伸手拂了拂衣带,就像是要拂去衣襟上的灰尘,她的身姿依然消瘦翩跹,可神情却说不出的妩媚,咯咯轻笑着已是走远,“这贱人才是乔张作致,躺在地上作死呢。”
安媛听她所言,心头剧烈一震,仿佛不认识了她一般,站住了脚步。
“别趟这滩浑水了,”身后有人轻轻的说,“壬寅宫变后,陛下就再也不回大内居住了。在永寿宫里住了二十年,宫中乘舆服饰、先朝异珍数不胜数,都是陛下心头所爱之宝。此番被毁是由千秋殿所起,张淑妃必然死到临头。”
“事发时张淑妃都不在千秋殿中,此罪何以致死?”
安媛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去,只见张居正只是默默立在原处,目光灼灼然,声音却平淡如斯,“致人于死地,有时只是需要选对一个时机。”
良久,身旁其他的人都走的尽了,冷风也刮得透了。安媛只觉得彻骨都是寒意,她慢慢的说道,“嫣儿和我,当年,曾是一同入宫的。那时候嫣儿胆小,性情又柔弱。入宫半年多不得见圣面,她明白是被人压制阻碍,可她心中冰冷如死灰一般,只是在冷如冰窖的青云宫中挨日子,并不如何去争取。”张居正静静的听着她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久以前的画面,她急匆匆的跑来司礼监,央着自己去吹一曲萧,给嫣儿的舞姿作伴。那是她虽在低落逆境中,却盎然而有生气,不像现在这般低落盎然。
安媛的目光慢慢滑过地上的昏死过去的张淑妃,只觉得冷风冰冷的洇在喉头,“我和嫣儿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一般。我知道嫣儿在宫里过的并不快活。几次失宠复宠,她都并不在意,情愿在宫里过着冷冰冰的生活。无论多逆境的时候,她都为着我好,心心念念的要送我离开这个地方。她的性子虽然淡泊,却从未害过人……我,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话,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夜色很静,心却是冰凉的……冰凉透了。
“能陪你走一生一世的人很少很少,何必把自己拘于这么狭隘的境地。”张居正默然良久,只是淡淡说道,“人都是会变的,不值得为别人的改变伤心落泪。”
安媛闻言知意,心下忽而一动,红着脸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有一片冰凉落在额间,皎白冷情,寒入骨中。
有只手轻轻拢了过来,拂去了她额上冰凉的雪花。那手指轻柔的似是意犹未尽,在她额上略作停顿,就那么一瞬,她似是能感到他指尖的温热。她心下莫名的一暖,却觉得那手指顺着额间渐渐滑下,触到她微带湿润的眼眶。
她本能的想躲开,却似是眷恋那指尖的温暖。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热的拥抱中。
“而我,也不愿看到你流泪……”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温柔的如同坠到水里的影子,虚幻的仿佛不再真实。
冷冷的北风吹着,天这般寒,可心中却忽然烫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躲开那个拥抱。就仿佛是依赖一种温热的感觉,心下一时欢喜、一时沉沦,就像忘却了万物,想要把心放逐到最远最远的地方。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
昔日里华丽非凡的永寿宫,一夜之间就烧得只剩一座废墟。
安媛闲坐在菱花雕床边,对着一盘残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在一旁抱着铃儿的丫头紫燕兴奋地说着宫内传闻:“夫人,你知道么,秦公公亲自指挥着宫中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