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安媛伫立在原地,瞬时却失去了心力,踟蹰的竟不敢抬起头来,屏气凝神间,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如一张拉满的弓,上紧了弦正瞄准了靶心,却又咋得被人松开,软绵绵的坠在地上,无力的遗下一声叹息。
似有心有灵犀的听到那声叹息,到底是他心软了半分,缓缓敛去了唇边的笑意,打破了沉静,“听说裕王府里多了位李氏夫人,诞下了皇长孙,虽没有名分,却让王爷宠爱至极,别说先前的段王妃因此病故,便是如今新封王妃的福华郡主都不能夺其半分光芒,却没想到这人竟会是你。”
“我只是。。。。。”安媛一时语塞,寻不出妥帖的话语来解释,怎么说,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只是因为段王妃临终的托付,自己便留在裕王府里做皇长孙的养母?人人都知段王妃与自己补睦,这样的理由有谁会信。
她低下头去望着他的青衫袍角,依旧烫得平整妥帖,一丝不苟的垂在脚边。
风静,人静。
只淡淡的相对无言,如同清风浮过湖面,掀起薄薄的涟漪,划破心底的波澜。
“自我从关外回来后,便再也找不到你,我去涮羊肉店里问过你,人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在固原城外,我亲眼见了那场大火,火场中只找到你的衣裙,便死了再去找你的心。”他等的失去了耐心,便说的淡淡,言语中听不出半丝波澜,哀怨却骤然睁大了眼睛,想不到那时他竟然也在固原,她想起了固原客栈中那场冲天大火的情形,仍是心跳加剧,脸上不免带上了几句恐惧之色。
“直到收了这封信,才算得了些你的消息,我去嘉峪关找过你许多次,却没想到你竟一直都近在咫尺,”他把她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到眼底,心中酿出几分苦涩,伸手入怀,拿出一封略有些泛黄的纸页,看上去拆过许多次了,纸页也摩梭的有些发旧,只是折的仍然小心,平整如新。
安媛不去接那信笺,心里早知这实在嘉峪关时自己寄出的那封,想不到他竟然一直这样珍重的收着,他说的甚是平淡,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一般,其实心内针般刺痛,彼时知道她的“死讯”,何尝经历一场阴阳生死的折磨,她亦明白这千里奔波寻人谈何容易,她的眼不知被什么模糊了,轻轻的扬起头,仍昏暗的烛光模糊了眸光,语声也有些哽咽,低声道,“叔大。。。。。”
他许久未听到她这般亲昵的称呼,手不自觉的握紧,汗水顷刻浸湿了后背,连呼吸也少了一顿,席上的烛光乍然一跳,映红了席畔的如玉脸庞,借着烛光,他看清了她略红的脸颊,鬓边的被汗水浸湿的发角,然而那长长的诰命妇人衣饰华贵,却给了她多增了几分风韵,不过年来未见,她的娇艳甚至更甚往昔,只这么一瞬,他目光中的热切便褪去,心下冰冷至极点,眼眸侧向间再也看不出情感的流露,旋又恢复平时清冷淡漠的样子,“今日再相见,倒是要恭喜你了,李夫人。”
冷不防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刺痛,直至心底,安媛幕然睁大了眼,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叔大,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
“李夫人,陛下吩咐给皇长孙安排抓周,请您过去。”一个侍女来禀报道。
安媛心中一紧,心下记挂着给铃儿,无暇多做解释,深深地看着背过身去的他一眼,咽下了未完的话,匆匆随侍女离去。
她走了后很久,他才转过身,远远的注视她,他不想去听她的解释,却忍不住会去等一个解释,更抑或等的是许多年前,一句“磐石无转移”的解释。
看着她走到灯火阑珊处,忍不住伸出手指虚虚的描着她的身影,忽然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他兴许是恨她的,就忍不住去尖锐的刺伤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清高无法容忍的,可这恨到底有多深,他一时也迷茫了,这份恨,也许都无法真的怨恨到底。
到底拿出杯中所藏的小小酒囊,饮一口酒,辛辣的酒味,混合着苦涩,一并入口,眼前瞬时出现些虚幻的影响,仿佛还是当年初出宫时,他背着她在雪地里的情景,温香软玉,触手可及。
物是人非,是否亦是一种心底生出的虚幻?
。。。。。。。
嘉靖虽然迷信修道,常年在西苑炼丹,简直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却对这个新出生的长孙很是喜爱,难得颇有慈爱的举办了家宴,为皇长孙半满月酒。
筵席刚开,早有十余个内饰捧着各色盒盘鱼贯而入,琳琅满目,一时间室内五光十色,众人只觉得眼目不暇,竟鲜有的没了阿谀之声,只是一片寂静,想不到为了这个抓周宴,嘉靖竟是把内廷藏着的珍宝都拿出来了。
“可让铃儿去选选,看他抓个什么物件。”嘉靖很是满意众人震惊的样子,点头吩咐开始抓周。
安媛抱着翊玲,走到第一个内侍面前,只见他手中托满了金银锭子,名贵的珠宝,看上去很是耀人眼目,翊翊却看也不看这盒盘,伸长了脖子望向另一个内侍,安媛无奈只得抱着他走到第二个内侍面前,这人手中托的却都是奇珍异宝,各类古玩。
她见翊玲瞬时止了啼哭,睁大了眼睛看着托盘里的物件,眼珠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望着满盘的宝贝,心里不由也有些紧张,而翊玲抓起了一个小小的如意,有些吃力的拖在手里,炫﹕书﹕网众人心底都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脑子里飞速转着,正准备献上溢美之词,只见他胖乎乎的小手却把如意放下,似是很不满意的撅起了嘴,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安媛见状赶紧抱着他走向第三个内侍,这人手里托着文房四宝,丝竹古乐,都是极珍极难得的孤品名篇,如果抓到这类东西,按照古时候的说法,大抵便是风流雅士了,人们此刻目光都聚焦在这帝国未来的希望上,却见他小小的手忽然扒开了金盘上的书页,径直去拿盘底的一个乌黑黑的东西。
只见他拿起的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只是用的怕是有些年头了,印章时黑檀所制,四角都是有些古旧,木纹依旧清晰,印章一端结的条纹却是明黄颜色,编法繁琐,很是打眼,安媛似是感觉到筵席左侧有道目光直直的从孩子移向了自己,黑亮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幽邃,目光中有惊诧,更有劝阻,她不解其意的低下头去,瞬时屏住了呼吸,只见孩子手里抓着的黑黑的印章,上面隐约刻着四个小字,“天子行宝”。
如重鼓轰然敲响,她心中飞快的转过无数的念头,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只见翊玲兴高采烈的把那枚印章抱在怀中,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瞬时陷入一片宁静,仿佛一枚叶子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安媛不知所措的抱紧了翊玲,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如针扎似的的目光。
嘉靖皇帝面色沉静的望着不远处自己刚刚满月的“皇长孙”,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诧,忽而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难得慈祥的点头叹道,“此乃吾家真龙孙也。”
众人瞬时都跪了下来,齐声对着宝座方向的嘉靖皇帝磕头山呼万岁,就连皇亲贵胄也都纷纷起身离座跪倒,一起恭祝着帝国的国运绵长。
自大从宫中回来后,朱三便常来看望安媛,有时给铃儿带来些精巧新鲜的布偶玩耍,逗弄着安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有时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安媛轻声哼唱歌谣哄着铃儿入睡,心也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
安媛从不去问外面怎样了,两人所有的话题都只围绕铃儿,不约而同的避开了曾经的一切。
无事的时候,安媛也会抱着铃儿,教他唤自己“娘,娘。”可铃儿第一次开口说话,居然是对着朱三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爹爹”,口齿虽然一如既往的不清楚,却已足够让朱三乐的开了花,他抱住铃儿,在他粉嫩的小脸上好好地亲了几口,无不得意的回望着安媛道,“看看,他管我叫爹爹了。”
安媛大是不忿,夺过铃儿满眼期待的望着他,铃儿不为所动,睁大了乌黑的眼睛,无辜的盯着自己,不时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