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把我的烟拿走?还把我关到地狱里来?”
显然她不只是一个酒鬼,还是一个吸毒鬼。
女人坐在拘留室中央的地上不停地扭动着、吼叫着。
嘉雯缩在角落里,像一只绵羊惊恐万分望着一只疯狂的母狼,看女人做尽丑陋的动作,听女人骂尽英语中的脏话。她被一个残酷的事实痛苦地折磨着:那就是她和一个酒鬼兼吸毒鬼身处同一屋顶之下。她不抽烟、不喝酒,更没有见过毒品,甚至连一张交通违规的罚单都没有吃过,但此刻也许在世人眼中,她和这个酒鬼女人都是囚犯,她们之间并无区别。她多年培养起来的洁身自爱的骄傲在瞬间就被粗暴地蹂躏了。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现实,她要离开监狱,清清白白地离开。
她按响了墙上的对话器,里面传来了看守萨莉冷冷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我要打电话找律师。”
“你待的拘留室里有电话。”
“可是我没有律师的电话号码。”
“那你只有等法庭给你指派一个律师了。”
“我不想等下去,我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们不是声称保护人权吗?谁来保护我的人权?”对方沉默了。过了大约三分钟,萨莉打开了拘留室的门,以几乎温和的语调对嘉雯说:“我带你去打电话。”
萨莉带嘉雯走进了一间办公室,递给她一本当地的电话号码簿:“你自己找吧。”
她拨通了一个名叫亚历克的移民律师的电话,对他讲明了自己的现状,希望他能到监狱来替她交涉。亚历克说:“你现在卷入其中的案件既有刑事犯罪案件,又有移民案件。你首先要解决的是刑事犯罪案件,这我恐怕无能为力。我建议你等到见过南德州高级法院的法官之后再去请律师,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也许法官会给你指派一个不错的政府律师。”
她失望地放下电话,眼泪不知不觉地又落了下来。看来她必须等在监狱里,可她不愿回到那间腥臭的拘留室,和那个疯狂的墨西哥女人厮守在一起,想着想着,她哭得出了声。
一夜的监狱生活已把她的平静完全打乱了。
这时萨莉小声问她:“你是不是很苦闷,很想伤害自己?”
“我是很苦闷。这里太冷了,和我关在同一个拘留室的那个女人的嚎叫让我快要疯掉了。”
“那你先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吧。”
她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
“嘉雯,”阿瑞轻轻地在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看到阿瑞站在对面的动物园的笼子一样的拘留室里,双手扶着灰暗的铁栅栏,满眼疼惜地望着自己。
嘉雯忍不住又是一阵泪如泉涌。
这时萨莉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如果你对医生说你有轻生的想法,今天晚上医生会把你安排到单人病房里,那里很温暖,很舒服。”萨莉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并对她挤了挤眼睛。
嘉雯似乎明白了萨莉的神秘暗示,对萨莉立即心生感激。住到单人病房里,这对嘉雯太有诱惑了。她已经在拘留室挨过了十几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她渴望远离其他囚犯,睡一个长觉,于是便说:“我是有轻生的想法。”
萨莉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阿瑞:“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是。”嘉雯点了点头,她希望阿瑞也能住进温暖的病房。
萨莉很快找来了一位年老的女医生。女医生对嘉雯的心理状态做了笔录,然后又通过她的翻译了解了阿瑞的身体和精神状况。
“医生问你有没有自杀的想法,你就说有,这样今天晚上你就会被安排到暖和的病房里。”嘉雯对阿瑞说。
阿瑞点了点头。
半小时之后,萨莉把嘉雯带进了一个小浴室,让她洗了淋浴,换上橘红色的囚服。房间里没有镜子,嘉雯不知道自己穿上囚服是什么样子,但她已经不在意了,毕竟帆布做的囚服比她的纯纱裙装要暖和得多。
萨莉在一张表格上填上了嘉雯的名字,然后问了嘉雯一系列的问题:
“你有什么病?”
“没有。”
“你最近服用任何药物吗?”
“没有。”
“你对任何药物过敏吗?”
“不过敏。”
“你抽不抽烟?”
“不抽。”
“你吸过毒吗?”
“从来没见过毒品。我想你对你的所有的问题的答案都是NO,这样是不是可以快一点?”
萨莉填完了表格,把嘉雯带出浴室。嘉雯长吁一口气,终于可以躺下睡觉了。先不去想什么刑事犯罪,或者非法滞留,她只渴望睡眠,哪怕是在高墙、铁网、铁笼之内的睡眠。
等到萨莉给嘉雯打开了她所谓的单人病房的门时,嘉雯完全惊呆了:牢房大概只有六七平方英尺,却被天花板上悬着的八盏日光灯照得雪亮。靠墙有一张大约三英寸高的空荡荡的铁床,正对着铁床的那个墙角挂着一台黑森森的监视器。
梦断得克萨斯3(3)
“把你的所有衣服都脱下来,”萨莉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凌厉。她打开牢房门口的一个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件医院给病人体检用的白纸做的短袖睡衣和一条宽大的纸短裤甩给嘉雯。
嘉雯迟疑地接过睡衣和短裤。
“还不快脱?你还等什么?”萨莉叫嚷起来。
嘉雯在萨莉的监视下脱掉囚服,换上纸睡衣纸短裤。刚刚换完,她全身就打起了冷颤。她把腰间的一条窄窄的白色塑料带系紧,这样睡衣看上去才勉强遮体。
“把你腰间的那条塑料带子还给我,免得你用它自杀。”萨莉讥讽地说。
她没有想到外表斯斯文文的萨莉居然有蝎毒般的心。
她把白色塑料带解下来还给萨莉,睡衣立刻在胸前松开了,她慌忙用手去遮掩,结果睡衣从腋下裂开了。
纸做的衣服毕竟太薄了,仿佛她的自尊,是一触就会碎裂的。
当萨莉在她背后重重地关上了铁门,她就被彻底锁进了人间地狱。她几乎赤身裸体地被抛在了这间像餐馆的冷库一样寒风刺骨的牢房里,颤抖着,被羞耻感折磨着。
她开始敲打沉重的铁门,一声声地喊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没有人理会她。她仍顽强地敲着,她可以想象此刻萨莉正坐在监视屏前欣赏着自己痛苦的表情。
终于铁门上的一个小小的窗口被打开了,萨莉探进来了她的躲在金丝边眼镜背后的冷酷眼睛:
“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你让我离开这间牢房,这里太冷了,我受不了了。”
“你知道你现在待的是自杀监视室,你不是想自杀吗?这里最适合你了。”
“我不是真的想自杀。”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让我离开这里。”
“可惜呀,太迟了!你已经无权修改你在医生那里留下的记录。”萨莉故意拉长了语调。
“可在这里我今晚会被冻死的。”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想警告你,如果你再砸门的话,我就让你尝尝电椅的滋味。”
“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要人权吗?隔离有自杀倾向的人,帮助你战胜自杀的念头,我在保护你的人权呀。”萨莉冷笑了一声,用力地关上了铁窗,把她和外界又一次彻底地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