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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第20部分(2 / 2)

直到冬至节,三天大庆,君不听政,百官休朝,民间也纷纷歇市,六王府要在至后这一天办消寒会,具贴要请人的时节,方有人在六王耳边提了这么一句:“施桐语此刻也在京城,要不要请来一聚?”

“施桐语?”六王怔了怔。

“就是施仲嘉,一十六岁中了探花郎,在琼林宴上弹了一曲《文王操》,先帝赞他‘清音桐语’的那个人。因家奴不法,前些日子吏部提他到京听罚。因这阵子朝中事多,还在京里候着。”

六王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十八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模模糊糊自心底浮现了出来。

“他现任何职?怎么这许多年不见他在朝中走动?”

“庚子年前怀化大将军施存孝身故,施桐语遂告了丁忧,一直不曾起复。”

“庚子年?庚子年丁忧,到癸卯年就满了三年之期,他为甚么不自请起复?一任蹉跎十几年,枉费先帝一番栽培。”

“这个……”旁边一个高瘦的文士微微一笑,“王爷可还记得党争最烈的是哪一年?”

“嗯……”六王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建功的意思是……他是借丁忧,刻意避祸来着?可是到壬子年,那场祸事已然尘埃落定,他又为甚么……”

“这里面的缘由,学生倒也风闻一二,只未加证实,不敢有污王爷圣听。”那文士建功笑了笑,“不过,若王爷当真想听,学生当倾尽所知以告。”

六王笑骂道:“建功与我还要卖关子,快说!”

“王爷可晓得施仲嘉有个兄长?当年施存孝因伤致仕,授怀化大将军,施家二子文才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却都不曾荫补。兵部举施家长子施伯修为军中统制,施伯修称病请辞了,第二年春闱,次子施仲嘉又一举中了探花。学生那时还猜想,是否施伯修也要弃武从文?谁想施仲嘉入朝为官不到三年,他大哥竟然带着家中的胡姬逃去高昌回纥。施存孝一病不起,施仲嘉遂告了丁忧。丁忧三年期未满,朝廷上下已然开始党争,枢密院与政事堂互相压轧,你害我一个,我杀你一双,之后更发展为五年党祸,死了多少人。党祸结束第二年,恰好施伯修的一双儿女不远万里自高昌而来,投奔于他,他从此再没出过江宁城一步。”

“儿女?莫非是带出去的那个胡姬所出不成?”

“王爷猜得不错,正是那个胡姬所出。这双儿女因父母皆丧来投叔叔,虽出身不好,性子倒刚烈。此次施家家仆贪财作恶,却栽赃到施伯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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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身上,那孩子被冤了,竟举火自焚,只求还施家一个清白,女儿也在当晚投缳,双双毙命。因此,施仲嘉此时孤身一个,无父母妻子,无子侄姻亲。在京中,除了原先施存孝的三两故旧之外,施仲嘉……” 建功顿了顿,将声音拉得很长很长,“……甚么都没有。”

六王与建功相知多年,如何不晓得他此时心中在转甚么念头?只笑道:“你这故事说得倒好听,便如说书的一般,我却听得糊里糊涂,索性撒手不管,这场消寒会便全权交予建功负责,建功要做甚么,只管去做好了。”

建功微微一笑:“学生知道了。”

于是,子文门可罗雀的小院门前,这一日却来了个衣衫楚楚的访客,递上名刺,道:“六王爷明日举办消寒会,特请施大人到府一聚。”

门童躬身接过名刺,殷勤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那访客拱拱手:“在下姓韦,韦业,韦建功。”

门很快打开,又关闭。原本被惊飞的几只雀鸟重新落在道旁,扑棱着翅膀一跳一跳地啄着草籽。

举国上下庆冬节,于小小的雀鸟来说,却意味着冻杀人的冬日就要到了。

穷人或许还要哀叹下,若倾许多银钱快活了这个冬节,到除夕便会无钱过年,富贵人家则全不理会外面那些个扑天盖地的寒气,只管在暖暖的屋子里尽情吃喝,尽情享乐。

六王府内外点起无数火盆,府里处处温暖如春,连回廊上都立起了一溜丈许高的铜炉,刺骨的寒风吹过来,被铜炉蒸腾的热气一逼,早融成了怡人的暖风。下人们热得只穿一件夹袄,跑动多了还要汗流浃背。

客人们无论男女,进得门来便先宽了大氅,过不多久还是热,便由王府小厮养娘们伺候着,到小厅换夹袍去了。六王倒是早有准备,叫在左右两个偏厅各备了许多崭新的衣袍,供客人们挑选。这些衣袍所用布料俱是今年新送来的苏州混金贡缎,颜色鲜艳,花色新颖,更兼手工极好,男子长袍已极精致,女子的衣衫更是华美无伦。六王又说哪个穿了就送与哪个,只喜得不少官员的女眷在偏厅颇滞留了一会,着意挑件可心的衫子。更有些眼皮浅的,索性在那里抱一摞挨个试过去,恨不得把一厅的衫子都捧回家才干休。

府里颇有些女使养娘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便有些瞧这些人不起,面子上依旧伺候周到,下来却免不了悄悄嘀咕几句。

除了这些闲言碎语,其他的便俱是在议论今日客人中那个从未见过的俊秀人物。

那人如何如何俊美无匹,那人如何如何笑若春风。那人会伸手去扶跑跌了的小厮,会不动声色地接住女使险险倒在杯子外头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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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别人都称呼那人——子文。

大宅子中这些闲话是传得最快的,眼见得穿门越户,穿过重重屋瓦,便传到了玉音郡主耳朵里。

小郡主是六王幼女,自小跟在六王妃身边长大,聪敏活泼,一向很得六王宠爱,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听了身边女使这许多的议论,不免对那人生出了几分憧憬,便生了去偷偷望一眼的心思。

大厅中不设桌椅,长窗前都立着罕见的彩色琉璃屏风,既不遮光,又挡住了外面的寒风。地上铺着厚厚的灰鼠皮毯子,两侧的几案上摆着各种美酒佳肴。

不晓得是热的缘故,还是酒的缘故,那些席地而坐的男子几乎个个都红着脸,额头上冒着油汗,乜斜的醉眼不住望往来的女使身上扫。

隔着密密的珠帘,小郡主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人。

他似乎不胜酒力,以手支额斜着身子靠在几案上,在与甚么人说笑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来,就那样眼尾轻轻一挑,那样启唇浅浅的一笑,小郡主的整颗心便都柔软了下去。

子文,子文。

小郡主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又是快乐,又是悲伤。

若我的良人但有他半分好,今生便也不枉了。

若得与他同携手……小郡主用手捂住通红的脸,再也不敢想下去。

那些人自午间一路吃喝到了深夜,凡不曾携眷的,都被六王硬生生挽留了下来,却多半已吃得烂醉,到月上中天,这群酒气上头的人忽然起了兴头要去园中赏月。

这边吩咐下去,不多时下人们便在庭院宽阔处支起了一个棚子,覆以厚毡,地上更铺了厚厚几层皮垫子,周遭围了两圈铜火炉,棚子正中摆起酒桌,居然便在庭院中接着吃起酒来。

明月当空,微风阵阵,庭中几株早梅已开了,深红淡粉,争艳吐芳,香气随风飘了满园。六王心情极好,叫了一班女乐,便在梅树下弹唱起来。

月色怡人,梅香沁骨,美人当前,酒在怀。

不醉也要醉。

子文微闭着眼,右手和着曲声轻击左手手背,听得正好,忽然被人捏住手腕,立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子文……呃……你的琴……被、被汴梁城这、这些年……呃……传得好生神奇……呃……我、我思慕已、已久了,不若……呃……今日奏一曲,助助兴?”

子文伸手扶住那人晃来晃去几欲跌倒的身躯,微笑道:“雅乐在前,子文怎敢献丑,侍郎取笑了。”

那人却趁势靠在了子文身上,头也挨过去,恨不得两个人并作一个:“你、你当真是、是施仲嘉?……施子文?……施桐语?”

“十八年前……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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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这般,十八年后……还、还是这般,你是精怪,还是神仙?怎么我、我等都老了,你还是一、一副少、少年模样?”

子文伸长手拖过一把椅子,将那人扶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盏茶递与他:“子文这许多年一直赋闲在家,怎比侍郎在朝中为国事辛苦,风吹日晒,难免会劳累些。”

那人伸手接过茶盏要吃,手腕一软,一盏茶险险泼了出来,子文无奈,只得扶着他手与他凑到唇边慢慢地吃。

那人吃过茶,闭住眼只喃喃几声:“……子文……子文……”便沉沉睡了过去。

子文扶他趴在桌上睡好,一抬头,只见六王靠在椅背上坐得舒适,右手长笛轻轻敲击着左手手心,正望着他。见他望过来,六王微笑道:“久闻子文雅奏,今日肯否与小王一个面子,吹上一曲?”

子文一怔,连忙拱手道:“下官勉强会弹几首粗浅的琴曲,笛子却是不会的,王爷见谅。”

“哦?”六王似乎有几分失望,“那么就弹琴也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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