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好的政策也要有执行者,一旦落实到人身上,就挡不住人生来的贪欲。面对手中这样好的资源,主事者完全不贪?我无法想象。
从现在推过去,我卑劣地往最坏处想,想当然地认为会有各种腐败出现。例如廉价的好药在惠民局中常备,到过期的时候全部销毁换新,那么在没过期之前,会不会有人偷偷把这些药低于市场价转买给民间药局?之后做个销毁记录就完全没问题了。再例如,药好价格低,会不会好药被权势豪门优先抢购,到老百姓真要用的时候,根本买不到廉价药?或者在外面买进次品换掉手中的好药,次品发给老百姓,好药偷偷卖给熟人或者卖给民间药局?再或者,根本是库中空虚,廉价药早被主事者偷偷卖个七七八八,做个空头帐对付上面。现在这种事情,还少么?
所以我猜在当时,老百姓真有了病,全盘指望惠民药局是不大现实的,还是要靠民间医者来补充医疗力量。那么,如果事先准备不充分,到时疫突发,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也是可能的,大概要民间力量先辅助一阵子,等政府支援到位,惠民局才能真正起到阻止时疫蔓延的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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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访 。。。
一条人影自树后的阴影中站出来,身量未足,低眉顺眼,神态恭谨。
却是菱角。
奚吾注目他片刻,道:“此刻四下里无人,你且细说端详。”
菱角低声道:“小的从头说与先生。”
“日间先生吩咐小的做事,小的不合贪先生那几件衣服值钱,谎说去河边小树林烧衫子,抄小路先回了府里,想着藏好了衣服再去药局也来得及。不想在府中撞见了薏仁,一时慌张,失手将衣服掉在地上。薏仁逼问,小的不得已如实招了,求他掩饰则个,不想他却将小的带去了小官人房内。小官人听说,命小的候在偏厢,自行转到后进取了个青布包裹,着小的转交先生。并言道,只消小的照做了,就不将此事告知大官人。小的无奈,只得遵命照办,但总是心神恍惚,故未曾多想,直通通原路转回来,因而被芋艿看出蹊跷,争吵时喧嚷出来,被人听到。”
“芋艿说了甚么?”
“芋艿只道:‘不知哪个跑林子里烧个衫子,就能烧出一包衣服来。’”
奚吾沉吟片刻,道:“不用慌,他不过有些猜疑,大约别无甚么证据。你权当不曾有过争吵,平日里一切如常。如大官人或者别的甚么人问起,就咬定是怕我受凉,故抄小路快去快归。青竹我已经吩咐好了。小官人那里……你与我带个口信,问他几时有空,我要与他详谈。”
菱角应了。
奚吾又问:“我那几件衣服呢?”
菱角答道:“小官人收去了。”
奚吾叹口气:“你先回去罢,此事,我来处置。”
菱角领命,唯唯而出。
奚吾袖手在树下立了良久,夜风吹拂,周身俱寒。
他摊开右手,掌中一幅锦帕柔柔垂落,冷月清辉,洒在帕子上,朵朵山花竟恍如瓣瓣盛开。
杜鹃。
子归,子归,胡不归。
斯人绝裾而去,可知这杜鹃泣血,子归夜啼?
自奚吾记事起,阿娘便总是披发跣足衣衫不整,终日里或哭或笑,握紧了这幅帕子枯坐庭中,对着梨树低低絮语。
所说的,颠来倒去无非当年那些事。
三郎各样好,三郎诸般情,三郎春日里手植梨树,携着如花美眷诗酒唱和,对天盟誓,但愿年年如今日,白首不相离。
不曾想,三郎去书院读书四载,家中竟遭恶盗,资财卷尽,她更为贼所持。苦挨年余,幸得官兵荡寇,方得以还家。劫后重生,面对的,却是千夫所指。
失身于贼非她所愿,忍辱偷生竟为人所不齿,怀中小儿更是她荡涤不去的污秽。
奚吾,奚吾,早在族叔给阿吾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该想到,失贞,不容于天,不容于地,也
3、夜访 。。。
将不容于他的眼。可怜她尚怀着一线希望,苦苦等待三郎救她于水火。
好容易候得秋闱放榜,三郎荣归,志得意满春风面,见到娘子的瞬间,立时化作冷面阎罗,转身拂袖而去。
几年恩爱,一朝义绝,经年苦候盼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同那幅他求学时一直贴身携带的,她精心绣就的帕子。
满园梨花今已亭亭如盖,可笑却成了谶语。曾经高高在上精心呵护的娇花,一朝零落,唯有任人践踏成泥。
从此癫狂。
小小的阿吾不晓得阿娘为甚性情大变,只知阿娘再没有了温软的笑容,没有了如花的容颜,再不肯拉着他的小手,唤他一声阿吾。
邻居阿婆怜他,时常周济他些须旧衣麦饭,还教他拿家中器物典些柴米度日,阿吾才得以平安长大,得以活到那一日。
终此生,奚吾再忘不掉那日,癫狂数载的阿娘忽然没了诸般恶态,束了衣襟洗了头脸,起身洒扫庭除,还摸出压在箱底的那人衣物将去市集,换了些柴米吃食,煮了绵软软一钵赤豆粥,煎了香馥馥一盏桂花汤。吃罢早饭,又扯阿吾到河边,细心与他周身搓洗干净。
阿吾欢喜地如在梦中,捉住阿娘衣襟不肯放,不住口唤着:“阿娘!阿娘!你好了!你好了!”
阿娘抚了抚阿吾头发,不说话,笑容温软。
是夜,阿吾累极不肯睡,小手牢牢捉定阿娘衣襟,痴痴望着阿娘缝补他几件小褂。眼见得灯火摇曳,丝线来去,忍不住眼皮沉重,几番挣扎,终于沉沉睡去。
朦胧间只听阿娘一声唤:“阿吾!”
遽然惊醒,张皇四顾,只见灯火冰灭,月影西斜,阿娘衫角犹在掌中。床头,几件缝补干净的小褂叠得整整齐齐,恍似犹有余温。
人,却已不见。
半夜里不要命般敲响了邻里的大门,哀哀苦求好心人帮他找寻,天明时,终于在河边寻到了阿娘冷冰冰一具尸首。
任他哭,任他叫,再不会应他一句,再不会看他一眼,再不会回他一笑。
从此世间只得奚吾一人,以耻辱之名,置身这红尘十丈。
邻里怜他年幼,寻个牙郎,助他典宅葬母。葬了阿娘,烧罢纸钱,奚吾两手空空举目无亲,只想将身赴水,随阿娘而去,若非子文适时施以援手,他大约早已重入轮回,落得一个干净。
子文虽性情暴戾,对他却着实是千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