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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荨憎恶的双眼讽刺然一笑,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动:“谢德妃娘娘好意,臣妾心领了!”
我拿着瓷瓶要放在桌上:“那就用用吧。”
“不必了,臣妾已经用了一味药,怕用了德妃娘娘你的,就会更糟!”
采荨毅然说着,我捏着瓷瓶的手指猛然顿了顿,还是将它放在桌上,扣出重重一响,再转身的时候,两眼亦不复方才的柔情,只有满目威肃:“本宫好心带药来看你,你不领情也便罢了,居然还口不择言。本宫量你有伤在身便不计较,倘若下次再这番无理,休怪本宫无情!”
翻脸之快,领教过我决绝的采荨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知道她是渐渐对我变化的态度转过神来,却并不理会于她,只是冷淡笑着。她的手掌扯着身下的榻单,揪出一道道狰狞,她肆意笑起来:“哈!是你将我打伤,如今又何必假惺惺送我膏药,只怕这药是你除心头刺的匕首吧!”
“住嘴!”李世民从门外大步而来,猛一挥大袖,精锐的目光一扫案桌上的药瓷瓶,然落到一时惊诧的采荨身上,“德妃送的药膏是朕赐的,你莫不是说朕给的是毒药?”
采荨被就趴地不稳,李世民这一问险些让她从榻上落下,亏的自己抓牢的榻沿,又由宫女及时将她往里挪了挪,才免于又伤一层。她轻紧眉头,眼中水光隐隐:“臣妾……臣妾并非此意。”
李世民神色一正,硬声道:“好说德妃比你位高权重,更助皇后掌管后宫,你若仍不尊不敬,朕不会再顾一丝情面定然治你!”
无论李世民对采荨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对后宫亦是对这天下一般,一旦有人危及,他就不再留情。采荨听了此话立马就收拢方才的柔弱,咬着下唇吭不出话,两眼闪着莫名的火光,似要将在场的人都灼灭光了,她竟是敢如此大胆!霎那间,她的眼神和李世民说的话顿时成了一场阴冷的较量,殿上顿时安静地不祥。
最终,一声无奈的叹息,竟是李世民屈下阵来,他大步一迈坐到她的榻上,拉上些被褥给她盖上:“朕虽宠你,但也要为大局着想,你明白了吗?”
然而,采荨也因为李世民这小动作展开的笑眉,还略略带着无辜的拗气:“臣妾明白了。臣妾不过是九嫔之妇,自是比不上德妃娘娘在皇上、在宫中的地位。皇上为大局着想也是应该,臣妾不该这般小气。”她撅了撅小粉玉嘴,满是委屈伤怀,一字一句,每一个语音,都将女子恃宠而娇的性子昭显无疑,偏又软语娇柔,叫人硬不下心肠来拒绝。
这面李世民无奈着,柔和微笑:“省点心,这些年你伴朕左右,还有什么不满的?”
“自是没了。”采荨垂目轻泣,挨近李世民肩膀靠了上去。李世民微微一愣,还是伸手搂住了她。两人在我面前说那番话又做这样的动作,实在让我难以再待下去,胸口早已满了一股气,更是无处可发,再望向李世民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也对上我,胸中那股气顿时化作悠悠流淌的悲伤,促上眉头。
我缓步上前,向李世民作礼:“臣妾告退。”
李世民眼眸一动,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下去。我垂下目光,转过脚步,毅然跨出听竹阁。
我并没有往德庆宫的方向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不知不觉,风中起了冷雨,有宫女赶忙跑去德庆宫取伞,我定定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望着一处破瓦淡柱的宫殿,那座宫殿屹立在一丛不曾修剪的草树后,散发清冷凄凉的味道。
那是冷宫。
阶前雨声碎,阔阔九重又添一幕垂。在这里面的女人一梦红尘,终是成空。疏影茕茕倚庭轩,梨花纷飞空缱绻,蓦然回首风尘满,孤烛摇红夜阑干。纵使昨日云鬓蛾眉、轻舞翩跹,而今韶华已逝去,只剩飞花戏梦影,冷月镀清辉。
他那样宠一个女子,不,是那样宠几个女子,而终有一个是被冷漠的。倘若有一天,我住进了这个地方,终日与清苦凄凉相伴,与世隔绝,他会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宫殿,还有这宫殿里的女子?这是皇宫唯一的清静之地,更是无情之所。而这浩大的皇城,又有哪一处不是冷宫呢?这宫里,人情太冷,走到哪里虽都是春暖花开的模样,可那谈笑风生下的不为人知,真真将已经看透的人心寒。
天空飘起的轻细雨丝,声声落大起来。身后有宫女赶来,连忙张起一把折伞,低身劝说:“娘娘,雨起风凉,还是快回德庆宫吧。”
我放下目光,转身离开,独留那清冷之地朦胧在雨帘里。
第166章 皇后心(四)
眨眼已是七月,白日的天气太闷,烈日下的花儿焉萎,无力垂拉着花枝,苦苦等待夜幕降临后的一丝夜露。酷暑之日浇花最难,一定要在空气稍凉的时候洒,否则花根就会被蒸热的水烫伤。我不喜干燥的空气,也不喜混杂的花香,于是让宫人每日在殿边洒水,将殿上的景盆换成草树类。
近日往立政宫请安时,大殿上的宫女回禀长孙皇后身体不适,不宜见风,故让众妃嫔回宫。我记得三个月前长孙皇后突发的那次气喘,这已是她的痼疾,恐怕这几日又是犯了。我看着殿前一片空地,这几月立政宫的确不再放花盆,清晨也有宫女在院中殿中洒水,长孙皇后痼疾复发,实在防不胜防。
又过几日,宫女与我说起宫中之事,提到长孙无忌每日请求探往立政殿,我一惊,隐隐不安冒上心头。不多日,又有立政宫消息传来,长孙皇后气疾恶化,李世民吩咐尚药局每日诊脉探病,派了两个司医守在立政宫随时向他禀报情况,原本打算将晚上神龙殿的折子搬到立政宫,可长孙皇后极力劝回,叮嘱他定要以国事为先。而每日清晨与傍晚的请安,长孙皇后依旧不见众人,私底下有妃嫔悄悄议论,这各宫各人的脸都含了不一样的感情。
皇宫和朝廷已经传遍长孙皇后病重,我往两仪殿悄悄探看时发现李世民心不在焉,前些日子他还直往立政宫走,可这几日,竟终是呆在两仪殿逼自己看折子,不招别人,不探皇后。可是周公公却不在两仪殿中,我隐约猜到,他是被李世民派到立政宫去了。想到这里,我开始心疼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德妃娘娘万福!”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冷不防被身后一声恭敬福礼吓了一跳。门口的侍卫是我说了许久才放我进来并且未让他们通报,而在里面巡视的侍卫并不知晓,见了我便直接行礼,他们这一喊足足将我惊了大惊,两仪殿内也随之传来脚步。
殿门前站了一个影子,我低下头站在一旁。李世民摆了摆袖子,命巡视侍卫退下,然后唤我进殿。他并未回到案桌继续批折子,而是坐在侧殿亲手为自己为我倒上一盏茶水,他没有说话,我亦是不知如何开口,这样的气氛让我有几分尴尬,想了想还是先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