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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又进来几个人,我张眼微微一瞧,李世民坐在榻边担忧地望着我,他张手要军医过来给我瞧瞧。一个中年男子提着药箱看了看我胸口的箭,转身对李世民说:“按外部箭身判断,此箭进入伤口极深,一时拔出来定会牵引周边肌肉,痛不能挡。”
军医的意思很明显,痛不能挡就是死,既然都是要死那便无需再救。不是他不守医德,而是军中药物有限,打起仗来若是下风,药物怕会不够。可李世民像是没听出来似的,依旧道:“那该如何,这箭不拔也得拔,只是军医可有缓解痛楚的办法?”
军医摇头道:“不可,麻痹痛楚只是一时,待到清醒的时候便受不住痛了,又不能整日麻痹,大军之中,士兵不可昏沉。”
李世民眉头紧锁,面色焦虑。我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转过头来,我向着他微微一笑,从他惊颤的神色中我便知他已明我的意思。李世民沉着面孔回头对军医说:“如此,那还请劳烦军医小心取箭。”
“是。”军医细细卷起衣袖来到我的面前,两眼在我面上顿了一会儿,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继而,他伸手开解我兵甲上的扣子。一旁的李世民忽然推开他的手一脸愤怒,军医不解道:“主帅,兵甲比较坚硬,若是不除去,取箭就多了一个难度跟障碍。”
李世民顿了神色,低低望着我沉声道:“全都出去!本帅不放心,还是由自己来吧!”
军医闻言惊讶了神色,但也只得放下要用的药物和布条离开。李元吉深深望了我们一眼,看不出任何感情与念头,他撩帘出去,只剩帐中一片安静。我望着李世民,向他伸手。害怕我这次真的死了,我要先提醒好他才是。
李世民望着我的手发愣,最后终于握上并坐近了一些。我嘴唇微动,声音已变得低哑:“殿下,此番讨伐,定要小心为上,切不可动了私念灭了斗志而误了大局!”
王世充自登为帝,是大唐是大敌,此人已是十分危险,若再我告诉李世民关于李元吉的事情,这里定会撩起内战,一定会散了军心,失了大局!所以,我只能是这么浅浅的提示,但愿他能在关键时刻想起。
李世民点头,握住我的手掌,滑入一块润感。他将玉佩按在我的手心,替我握掌,放在他的手心。此时,我冷凉的拳头里握着那块温暖的玉佩,外面包着他的大掌,心中隐隐升了悸动与担忧。
“你还在,可竟然是我将你害成这样!”李世民眼中疼痛道,伸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仿若正细细记着我每一处的样子,又或许深深回忆着我每一处的样子,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我,仿佛寻找哪一处不是我。从他眼中,他是在希望这次伤的不是我,但又希望眼前的是我。
最后得到了肯定也接受了事实,他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在我身边。”
只这一句,仿佛心中千年冰雪的融化。
第065章 一箭情(二)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着。
这也是我要承诺你的。
李世民小心扶着我的身子,将我躺在他的膝上,目光流连辗转:“十几天来,我努力去忘记,我总算明白我不该踌躇不定,不该优柔寡断,这世上是有不顾一切的。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此后我再也不要想那么多了!还好,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他缓缓将目光移到箭上,不由自怨,“可又是我几乎亲手将它毁了!”
我扯了苍白的笑轻声说:“殿下,有你此番话,奴婢已是心满意足。奴婢能活到现在,还是因为有殿下的处处保护,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如今,换得殿下解了心结,也是值了,上天要不要让奴婢继续活着,也无所谓了。只希望殿下能不因此失了心中安平,要继续讨贼伐寇,保家卫国,也定要重续兄弟情义。”我努力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李世民连忙握住我的手细细听我说话,“殿下,兄弟情义定要重修,此能令你行云如水,也可令你恨不知早啊!”
李世民沉了眸子道:“我知道了,此次回去,我定与大哥重结情义!”可我说的不止止是这个,我恨不能坦言,紧紧拽着他的手还要说,他却抽出手来开始解我的兵甲:“现在你不要再说话,一切都有我,你也莫要乱动,否则这箭头会伤得更深。”
他摘下我的头盔,青丝撒下,从他膝上垂落。七月天气闷热,兵甲里只穿了一件内衫,在解开最后两颗扣子时我不安地按住他的手。方才军医要解衣拔箭时,李世民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让他给我拔箭,同时也正好隐藏了我的身份。但我毕竟未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此时又看着这照着暖黄的帐子静得暧昧,虽是生死关头但也不禁生起羞意。
李世民看出我的顾虑,温和中带着无限坚定:“我会负责,你也必须要坚强。”
坚强……如果我能继续活下去,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再无顾忌地在他身旁伴着他,这样好像也不错!我点点头,问:“殿下,方才在高台上见你颤了身子,是不小心吗?”
箭头进入只离心脏处偏了一点,李世民箭术超群,那时他若没有颤了身子稍动掉了箭向,只怕我早已一箭穿心了。
李世民摇头,说:“是因为听到了你的叫唤,但还是止不住箭已飞了出去。我以为是我产生了幻觉,但士兵将玉佩呈上时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同时却又是无比的懊悔。”
“原来如此。”我微微一笑,“直呼殿下名讳,实在不该,奴婢先谢过殿下不责。”李世民微微抱拢了我,伸手取了小巾卷成一圈放在我唇边:“有何可责。此后,你也可唤我名字。兮然,这一箭取的会有点痛,你要忍住才可在往后这么唤我。”
我沉默,张嘴咬上那块小巾,闭上眼紧张地等着他亲手拔箭。可我心中暗想,我一直唤他“殿下”,从未这么叫过他的名字。若是从不叫我名字的人忽然用名字唤了我,我定不能很快反应过来是谁,他怎么能在瞬间听出就是我,这只能说明他天生有识人的本领,还是另有原因。不成,李元吉曾说的那些,当真存在?
李世民已剪开我在伤口处的兵甲,我不敢去看那支箭伤到的地方,如此痛彻,定是触目惊心,只会让我更加害怕。温热的手指带着白色布条围在伤口处,那微微触动都让我痛不能言,只得紧紧咬着嘴上的小巾。手下紧拽着他的膝上的袍子,额上忍出一阵阵的汗来,两片温柔触在我的额心,李世民的低语温和疼惜:“想好将来的事,我与你可一同完成的事。要坚强,一定不能有事!”
我深深锁紧的眉头,定定点头。将来的事,我会和你白首,与你再不分离吗?胸口一阵绞肉的剧痛,我皱紧了眉心双眼,嘴下狠狠咬了小巾,却仍是忍不住掐指抓了身下李世民的膝头,一丝轻微的血肉动响,我清楚感觉到胸口长箭的快速抽离,划过肉肤的无比彻痛。我要与他白首,我不要再与他分离!
只听得地上一声箭响,胸口伤处立即被覆上厚厚的纱布,耳边传来李世民紧张的叫唤。我不敢呼吸,轻轻张口换气,微睁了眼看到一支带血的箭斜插在地上,好不令人寒颤。缓缓移上眼,与李世民担忧的目光相交,我扯了微笑无力道:“我没事。”
仿若是沉浸在他的眼中,觉得身子不断往下沉,眼前的人儿也变得模糊,终是坠入了一片黑暗,无休止的下落挣扎。耳边还能听到谁的叫唤,只是抓不紧瞬间的意识去细听他说什么。
睡得很沉,却是几日来最安心的。这或许就应了“因祸得福”这个词语。若不是被诬陷谋杀小世子,我也不会假死;若不是假死,李世民也无法彻底丢掉内心的矛盾与对我的寡断;又若不是李元吉,我也不会活着;若不是李世民那差点致命的一箭,我也听不到他那么的独白。
心中想着李世民对我说的话,晕迷中恨不得立马醒来,可我只能一点点的挣扎,一点点的找回意识。终是从那黑暗中渐渐回醒,我隐约听到有谁求见,迷蒙中睁眼看时,一个身影从榻边站起,掀了帘子出去。
意识,终于渐渐转醒,我认出离开的那个人影是李世民,他是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脸上不禁漫起浅浅的笑意。胸口处传来生生的痛楚,我伸手一摸,伤口处绑了层层布条,内衫也换了完好的一件。莫非……心中一怔,再一摸面上竟是犯了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