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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2 / 2)

白氏这回吓怕了霍蘩祁,她心里知道女儿倔强,绝不肯让自己再做绣活儿,便整日躺在家中,晒晒日头,看点二池塘里的游鱼,日光下澈,桃花般灼灼的夕阳,红绸似的铺泻于粼粼水面。

白氏看了看,捡起铁盒里的一点饵食,放了料下去。

这池塘里的水清澈甘甜,用来煮茶正好,可惜女儿现在连茶壶和炉子都不让她碰了,白氏虽然感念女儿孝顺,但被束缚自由,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圆圆。”

回家之后,霍蘩祁取了针线盒,将自己的擦破了衣裳就着暮光缝补,白氏见她针脚变得细密平整起来,也惊讶霍蘩祁近日去做了甚么,霍蘩祁扬起头,笑吟吟道:“我去帮徐伯伯他们染布了,那儿的布庄掌柜年轻时候是咱们芙蓉镇最好的裁缝,她手把手教我裁衣,我学得快,她一个劲儿夸我聪明呢。”

白氏见女儿日日辛劳,夜里只睡三个时辰,原本还滚圆的脸蛋也日渐清瘦下去,自觉拖累了她,心疼却又不知所措,“圆圆,娘这几天总是做梦。”

“梦到什么?”霍蘩祁一面说,一面咬断了手里的线头。

白氏犹豫了一会儿,才温柔地开口:“梦到了你爹。圆圆,娘很想他。”

霍蘩祁咬唇,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放下了针线,努力地大口呼吸来平复。

她愤怒她亲爹在她出生之前便撒手人寰,抛下她们孤儿寡母,举步维艰,白氏知道霍蘩祁的心思,轻轻地搭住女儿的手,安抚她,“圆圆,娘陪了你十几年,却只陪你爹过了几个月。我很对不起他。”

“娘,你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说……我也很怕。”

“圆圆一个人也很可怜,圆圆只有你一个人了。”

霍蘩祁哽咽着抱住白氏,她不怕还一辈子钱,可她怕母亲轻生,怕她为了不让自己债台高筑而选择轻生,如果那样,她会内疚一辈子。

白氏叹气,“娘答应你,能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娘要活到看着圆圆出嫁了才甘心。”

“嗯。”

霍蘩祁没想过嫁人,母亲说的话,她就只当母亲说了笑。

以她现在的境况,欠下这么多债,哪个男人敢要她?

即便是桑二哥,他们家虽然有钱,但也是小本经营,她见了顾翊均之后,早便知晓什么是人外人天外天了。

白氏绵软的眼波满是满足,女儿孝顺,这比什么都强。

霍蘩祁缝补好衣裳,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到厨房,将雪芝切成几瓣,熬了一锅药给母亲喝,亲眼看着母亲白氏喝下,她才安了心。

翌日霍蘩祁照例出门,白氏躺在院里安歇着,躺在竹条藤床上,侧眸望着淡淡的云朵,绯艳的红云,满院碧树如赴盛宴般的夏色。

不料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19章 失恃

趁着曦光曙色,步微行上了县衙。

王吉一早被人拿了把柄和罪证——在市井之间出入,时常到赵家侧巷和后院的篱笆院墙外张望,赵老夫人有一回亲自瞧见了,拿着笤帚便赶客,后来背着赵老夫人时,王吉又与阴氏私会了两回。

终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湖上,在窄窄一方隐蔽乌篷船里,抓到了通奸的二人。

捉贼拿赃,捉奸在床,证据确凿无从辩驳,左右是一个死,阴氏便将什么都招了。

没想到审案时,侯县令才发觉另一件事,赵老夫人原来一早知晓媳妇儿与人有染,只是一来不敢捅穿这事儿,怕王吉事先下手报复,二来,不管阴氏腹中孩儿是谁的骨肉,赵老夫人希望他姓赵,也算留个香火。

县令便犯了难,依照大齐律法,这孩子理当判给孩子亲生父亲,归祖宗祠堂。

但是孩子是王吉的骨血,这人与已婚嫁的女人勾搭,人品低劣不说,他必定是要受惩的,牢狱之灾免不了,谁来照顾这孩子?

于是师爷又支了一招,让他请步微行前来断案。

天色微明,步微行轻车到县衙,曦光如莲瓣舒,日色稀薄,升堂的惊堂木惊醒了整个芙蓉镇。

赵六这案子终于是尘埃落定。

霍蘩祁又在布庄里帮忙干了一天活,因为坐了一整日没下地走几步,便腰酸背痛,没想到这一疼起来,倒将先前积攒的伤病一并引发,两手又酸又疼,肿得像两只萝卜似的。

掌柜了送了她一匹绢,霍蘩祁便忍着疼,咬咬牙将绢布扛在肩膀上往家走。

推粪车的王二叔从巷口拉车出来,见到霍蘩祁,急得扔下了板车,“阿祁,快来,你娘不好了!”

“什么!”

霍蘩祁愣住了,望着满脸汗水的王二叔,仿佛没听懂,王二叔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手里的那匹绢扔在板车底下,扯着霍蘩祁便往家赶。

“我昨日欠你两个铜板没结清,本想你换了新家,正好能去串个门,替你把钱送过去,没想到,就看见你娘倒在院里,我急忙让人去喊大夫,这才过来寻你,阿祁,走快些!”

霍蘩祁任由王二叔拉着,一路愣愣地听着。

她到现在仿佛都没回过味来,母亲昨日服用了雪芝,今晨明明说好些了,她出门时,还望见母亲笑,笑得那般温和,柳眉微黛,杏眼含水,一如既往的娴静婉约。

今晨没有任何异状,霍蘩祁走得坦然。

不不不,是王二叔闹了个笑话,母亲没事,一定没事。

白氏已被搬到了院中池塘边,面白如霜,安静地躺着,犹如一缕烟气似的,风一吹便散了,虚弱得鼻翼之间只剩下一缕微风。

霍蘩祁一进门,便戳在了地上。

王二叔要解释,她猛地冲了过去,“娘!

白氏似有所觉,置于腹前的食指微微一动,池塘一畔的大夫已经收拾起了药箱,见到扑到竹床脚下含泪唤着“母亲”的小姑,颓唐地摇摇头,“霍女郎,你母亲……唉。”

霍蘩祁恍如未闻,拉着母亲苍白晶莹的手指,惶恐地谨慎地慢慢地靠近,然后,食指放到白氏鼻前,呼吸微弱,虽然微弱,但一息尚存,霍蘩祁一回头,甩落了满脸泪水,“大夫,大夫,还有气息的,你救救她,我求你了!你救救她!”霍蘩祁一面求一面要磕头。

王大夫背过身不受她跪,惆怅地直叹气,“阿祁,咱们是吃一口水井的近邻,要真有的救,老朽不会不救,上次不让你准备后事了么。”

霍蘩祁一愣,用袖子将泪水擦干,“可我找到雪芝了,我找到了的!按照您的方子给我母亲煎了药,不会有错的!”

王大夫惊讶,“你肯定你找到的是雪芝?在哪,让我看看。”

一来杏林一道的人对珍稀药材分外珍重和狂热,二来,霍蘩祁的家底他大致是晓得的,怕是她找错了药也说不准,“阿祁,你娘是误服了与老朽开的药相克的食物,具体老朽还查不出来。”

霍蘩祁便点点头,要起身去厨房拿雪芝,不慎膝盖一软,便又跪入了一摊软泥里。

她挣扎着再要起来,用沾满湿泥的手抹掉泪水,忽地,柔柔的一只手腕伸了过来,将霍蘩祁的衣角扯住了一片,霍蘩祁怔怔地回眸,“娘?”

她又惊喜又害怕,忙又凑上前,将身子伏地,要听母亲说话。

白氏虚弱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眼帘悄然打起一线,将霍蘩祁的手拍了拍,“圆圆,娘不能等到你成婚了。”

“别说傻话,娘会长命百岁……”

晶莹的泪珠儿滚落。

大夫和王二叔都不忍再瞧,惋惜地背过了身,王二叔年轻时也爱慕过容色倾城的白氏,虽说少年糊涂,一时冲动做过傻事,可这么多年来,对白氏始终存了一丝怜悯和不忍。

如今白氏病入膏肓,他有心无力,只能惆怅地直叹息,上天总不让好人好过。

白氏嘴唇微弯,“傻圆圆,娘要去见你爹了……圆圆,以后要一个人了,可是娘希望你好好的。”白氏气息不足,说话断断续续,犹如风里飘摇的一支残烛,渐渐式微、熄灭。

白氏病了这么多年,对生死看得早淡,活着固然能让她的圆圆有个慰藉和依靠,可却要拖累她,让她背负一身巨债,将来一辈子被沉重的债务压着,翻不过身,喘不过气,永远被阿茵她们瞧不起。死了,圆圆会难过一阵儿,可她已经大了,也能独当一面了,很多事都能自己拿主意,她一个人兴许会活得更好。

察觉到身子的情况忽地急转直下,白氏虽吃惊,倒并不害怕。

不论是天意,还是别的,倘若能让她的圆圆解脱,都好。

霍蘩祁哭着趴在白氏肩头,“不,圆圆只要娘活着……娘不要抛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白氏的状况只是回光返照,大夫也知晓,所以并未上前再探脉。

说了两句话,她便再无声息了,霍蘩祁颤抖着将指腹又凑近白氏的鼻尖,微弱的呼吸也没了,人在大起大落之后,霍蘩祁已经忘记了反应,呆呆地,眼眶红肿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白氏苍白秀美的脸蛋,坠了几滴泪珠,神色安详而温柔,丝毫不像死亡,倒像是赴了一场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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