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易开言形貌猥琐,堆著一脸谄媚的微笑,答道:“启禀殿下,微臣遵照御使的命令,率全城军民在此恭迎殿下大驾。”揭开锦盒盒盖,里面赫然放了一颗人头:“这是原安济守将郭西明的头颅,请殿下笑纳。”
“御使?什麽御使?”
“殿下派来的御使啊。也亏得御使对臣等晓以大义,臣等这才霍然醒悟,弃暗投明。臣只愿一生一世为殿下效力,死而无憾。请殿下进城休息,让百姓赡仰龙颜。”
马靖浩附耳道:“殿下,其中有诈!”
这还要你说吗?萧辕心想,下令:“飞羽,你先带一队人马进城,我先在城外扎营。”
殷飞羽领命,带著一队士兵跟著易开言进城探查,几个时辰後他来回报,说城里无异状。但萧辕不肯冒险,仍在城外扎营,饮食用具全由殷飞羽从城里张罗送出来。
过了一两天,殷飞羽大致了解了情况,来向萧辕报告。原来这易开言本来是守城的副将,主将郭西明虽然算是尽忠职守,但是为人刻薄,下属多有不满。约半个月前,有两个人秘密会见易开言,其中一个是年约十七的俊美少年,另一个则是魁梧大汉,两人自称是萧辕的秘使。那少年与易某人谈了许久,不断诱之以利(塞了一堆金银珠宝给他),分析情势,终於使易开言心动,拉拢几个部属,杀了郭西明自立。然後那两名秘使又在城内到处收买人心,例如送米送粮给穷人,帮忙治病之类的,过不了多久便全城都心悦诚服(不服的人早进牢里了)。秘使交代易开言准备迎接萧辕进城,然後就动身到下个城池招安去了。
萧辕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那两名秘使分明就是上次在国界救他的两个人,这回又帮他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一座城池,当真是天大的强援;忧的是这两人对他的行踪居然了若指掌,万一是敌非友,日後他岂不大大糟糕?
至少他现在可以安心进城了。大军进了城门,萧辕终於首度尝到了万民夹道欢迎的滋味,感觉真是飘飘欲仙。美中不足的是,殷飞羽则对这些人卑躬屈膝的德性非常不屑,一路不断发出厌恶的啧啧声,让萧辕火气逐渐上升。
他们在城里盘桓了数日,充分地补充了装备,又多徵了二百名士兵,可说是大丰收。还不只如此,接下来经过的两个小城也都是必恭必敬地欢迎他们,著实让萧辕信心大增。高句丽人看到萧辕居然能让敌人不战而降,对他的敬意也增加不少。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有殷飞羽在旁边不断唠叨,想不清楚也难),这些都只是边境的贫困小城,很好哄骗,靠近京城的地方可没那麽好对付。
果然,在接近下一座城的时候,探子回报,说城门紧闭,戒备森严,显然已经在备战了。
没关系,萧辕咬了咬牙,主戏终於要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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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在离城一里处交战,萧辕军刚开始的时候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得胜,众人得意洋洋地四处追击败逃的敌人,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完全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他们只得像睁眼瞎子一样在雾里乱转,当萧辕惊觉的时候,他只剩自己一个人,身边的人都不晓得晃到哪里去了。
“来人哪!靖浩!飞羽!隐刀!”他不顾一切地扯开喉咙大喊,然而白茫茫的雾好像连声音都可以吸走,没有人回答他。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人的呼吸声,而且显然为数不少。他心头一紧,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自己人。
“反贼萧辕!纳命来!”语声甫绝,“咻”地一声,一支冷箭从萧辕耳边擦过,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萧辕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敌军居然有办法在大雾中朝著他放箭。原来本地向来以多雾著名,守将即利用这个特性,挑选了几名鼻子特别灵的士兵,靠著嗅觉,专门埋伏在雾中对敌人放箭。接下来又是连著好几只箭,全都在萧辕身旁极近的地方飞过,他的马儿腿上中箭,悲嘶一声人立起来,险些将他摔下马,他拚死攀住马缰,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这时,白雾中传来马蹄声,由远而近,随即只看到几道蓝光隐约闪烁,接著是男人的惨叫声,还有仓皇逃走的脚步声。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後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萧辕心中一震,认出那正是在国界救了他的白衣少年,一阵狂喜:“本宫没事!多亏你及时救驾!敢问壮士大名?”
少年没有回答,这时一阵风吹过,白雾渐渐消散,萧辕逐渐看清了他的形貌,只见他仍是身著白衣,骑著黑马,脸上罩著面罩。
“请殿下珍重。”又是这句话,少年再度策马掉头离去,萧辕吃了一惊,连忙策使已经受伤的座骑追了上去。
“喂喂,等一等!为什麽要跑?”萧辕紧追在少年身後,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你……你别走啊!你这次立了大功,本宫重重有赏!只要你投到本宫麾下,本宫保证你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喂!叫你等一下听到没有?”
少年一句也不回答,只是继续往前奔驰,没一会儿眼前出现一道断崖,离对面隔著七八丈,他一提缰绳,马儿全不当回事地一跃而过;他回头看著气急败坏追上来的萧辕,跑到断崖前就停了下来。别说他的马受了伤,就是平时,这麽宽的裂缝他也是决计跨不过。
“等一下!你……你为什麽要逃?”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殿下,您为什麽要回来?”
“什麽?”
“我本来希望您这个冬天能好好养精蓄锐,等春天到了再出兵,没想到您这麽快就回来了,这不是对您很不利吗?”
“这个……”萧辕有些尴尬:“老是窝在人家家里看人脸色,日子也不好过……”
少年摇摇头:“殿下,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您是天下万民生机所系,为了复国大业,别人的脸色又算得了什麽?在这种时候出兵,等於是拿龙体冒险,未免太不智。”
这话直说到萧辕心坎里了,他几乎就要当场叫起好来,但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心想:“这我当然晓得!要不是我遇人不淑,养了群饭桶手下,今天还轮得到你一个黄口小儿来教训我吗?”口中乾笑两声:“你既然知道本宫处境艰难,那就更应该投效本宫,助本宫一臂之力呀。”
“……”
萧辕上前一步:“只要你好好跟著本宫,为本宫建功效力,本宫保证你将来一定会平步青云,不论你是要名位、财富还是美女,本宫通通……”
少年只是不住摇头,忽然跪了下来:“我不想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请殿下赦免我的罪过。”
“罪过?什麽罪过?”
少年沈默半晌,才终於开口:“我的罪过是,僭越尊长,扰乱伦常,为祸宫廷。”
萧辕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些,感到一阵疑惑:“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缓缓拿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罪臣姓萧名榭,是先帝与德妃的儿子。”
当萧辕听到“萧榭”两个字时,他还只觉有些耳熟,当“德妃”两个字出口时,顿时耳中一阵轰然巨响,所有不快的回忆全醒了过来。
德妃,那个无耻的狐狸精。独占了父皇的宠爱,让自己和母后饱受冷落,还面临被废的窘境;这就算了,当父皇死於叛贼萧闵之手後,她居然立刻见风转舵,跑去讨好萧闵,安安稳稳地当他的皇后!
而眼前这个救了自己数次,不断暗中帮助他的少年,竟然就是那贱人生的儿子!
萧辕瞪著萧榭,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随即又开始发白,之前见到萧榭的感激和狂喜,逐渐渗入了强烈的憎恶。
萧榭回望著他思慕了十几年的哥哥。如果可能,他真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紧抱著萧辕痛哭一场;但是牧天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