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在同事中口碑不佳,但在计算机技术方面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很有希望成为首席技术官候选人——前提是如果没有薛垣压在他头顶上的话。
此时此刻,他正在抓紧一切时机溜须拍马:“比起防御网,还是您的爆破计划更有效。亚欧大区整整十亿人口,就仰仗着您了。”
秦焕威严地点头不语。其实他很清楚,这说法是夸大其词。
以他的计算,在缺乏远程通讯的情况下,爆破陨石的危险系数过高,成功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五十。
因而他有意安排了半数新手机师,不致令技术部的精英骨干全灭。旁人对此也无可非议——我把我的两个代理首席技术官都派出去了,左膀右臂都舍得贡献,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如果那颗大陨石真的砸下来,就只好在它穿透第一艘舰艇的瞬间远程引爆该舰携带的核|弹,把损失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但这种方案不能明着提出来,只能酌情而行。
相较于陨石,他更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刚才他从望远镜中发现,一颗正在穿过冥王星轨道的彗星出现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正常情况下,只有当彗星穿过了火星轨道、快要接近地球之时,表面的冰层才会蒸发,形成彗尾。
而现在,竟然连远在冥王星轨道的彗星都出现了彗尾。
“太阳增强的力度,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啊。”秦焕忧心道,“再不弄清楚‘无形之墙’的来头,恐怕那些末日论者要借机滋事。”
他所说的末日论者,是指一些在舰队内部散布消极情绪的人。
在舰队起航的这些年里,有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现象。不少人当初要死要活抛家弃子取得了登舰资格,却在起航之后因为目睹了地球的惨状而陡生悔意,被强烈的负罪感包围。
最初几年,大部分人都必须强制性接受心理干预,以防出现高自杀率。
后来,自杀率倒是被控制住了,但另一个问题随之冒了出来:一些人把负罪感和悔恨转向了外部。他们认定,人类从一开始就不该逃离地球。
“既然上帝要毁灭所多马和蛾摩拉,那就说明每个人都有罪。我们不是人类的幸存者,而是人类的叛徒,我们也一定会被毁灭的!”——他们这样说。
一想起那些人,秦焕就觉得头疼:“要小心哪。我见过一些末日论者,他们隐藏得很深,表面上看很积极,内心却是反|人类的。他们就像是舰队内部的无形之墙和红巨星太阳,想要扼杀人类的未来。”
“您说得是,这对种人非得严加防范不可。”说到这里,安迪蓦地顿住话音,眼珠微微一转,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秦焕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
“是。”安迪低低颔首,“我觉得,伊万在骨子里是个极度悲观的人。”
他偷眼观察秦焕的表情,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情绪,好决定下面的话说是不说。
但秦焕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用杯盖轻轻刮着茶水表面的细沫,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声音也依旧慢条斯理:“是吗。”
“呃……是的。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似乎挺开朗外向,但据我从他周围的朋友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其实他处世相当消极。”
“唔。”秦焕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拿起印着“祁门红茶”的精致罐子欣赏起来。也不知那一声“唔”到底是对安迪说的话所作出反应,还是在感叹茶的味道很赞。
安迪认为受到了鼓励,接着说了下去:“而且,有件事我自从知道以后就很在意:他的父亲有精神病史。您知道,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性的。所以联邦才会规定,高阶技术官如果有家族精神病史,应该主动报备。但他却一直刻意隐瞒了这一点。”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秦焕转过脸,交叠了双手放在膝头,仿佛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他自己在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告诉了精神医师。碰巧,他的精神医师安娜是我的姐姐。——啊,您别误会,我姐姐是不会透露病人资料的。我偶然看到他去我姐姐那里做咨询,有点怀疑,所以偷偷查看了他的治疗档案。”
“哦。”
“另外,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有点怀疑他是末日论者。”
“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就是说,还是有证据啰。”秦焕的语气依然不疾不徐。
“也不能完全算是证据,应该说是传闻加上我的猜测吧。”
安迪说着,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
高加索号运输舰悬临在目标陨石上方,以合适的速度与它保持相对静止。
通过“北极狐”的透明前装甲板,薛垣得以从近距离观察这颗陨石。
它应该是某颗大型类地行星的碎片,不是规则的球体,而是两端尖翘的长条形,像一艘悬浮在苍茫夜海中的黑暗巨轮。三十台机甲在它上方飞行,如同一队海鸟,孤零零地远离了族群。
机甲本身不会飞,要依靠轨道器。这是一种小型无人飞船,也叫太空拖船。机体的肩胛部被固定在轨道器双翼下方,像背了一枚长着翅膀的小火箭。肩部和后背都有气流阀,用来调整方向。机体开炮时,动力装置会自动以合适的气流强度抵消后坐力,使机体固定在原位,不至于飞到遥远的外太空永别人世。
薛垣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操作面板上,不去想自己距离舰队30万公里这个事实。人类对宇宙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即使是久经训练的人,也害怕孤独地直面这片漆黑寂静的无限鸿蒙。
只有一点还算值得高兴:高加索号不具备人工引力场,因此机体不必像离开主舰时那样被高速弹射出去,五脏六腑可以免遭错位之苦。
虽然无法使用主舰的中央计算机,然而迟采蘩作为调度官的能力完美地弥补了这个不足。
她的工作是根据陨石的运行轨道估算TOT(Time On Target,同时弹着时间),安排每个机师的射击时间和射击角度。
大块的宇宙物质很难被单一方向上的轰炸完全摧毁,从不同角度投射出的炸弹必须在同一时刻到达目标,才有可能一次性将其摧毁。
很快,每个机师的操作面板上都出现了第一轮射击时间倒数计时。以目标陨石为中心,三十个人呈辐射状分散排列,按照职责区域划分为内场和外围。外围的八个人是“救火队”,都是经验丰富的机师,除了首轮投弹之外,还负责应对突发状况。
毕竟再怎么计算得精确,每个人的反应速度有所不同,弹着时间未必能做到百分之百无误。如果受力不均衡,目标会飞向某一侧,在没有摩擦力的真空,这很危险。
发生这种情况,就由外围的八个“救火员”快速机动反应,相互配合用小规模粒子流轰击进行微调,把碎块稳定在合适的位置,然后进行二次爆破。
薛垣是01号,距离目标的中心位置最远,第一个发射。
计时归零的瞬间,他按下发射钮,反应时间几近于零。
紧随着他,乔伊的射击时间也到了。两个人的炸弹以肉眼无法辨识的距离差飞向目标。
按照顺序,三十枚炸弹从各个方位先后投射出去,几乎在同一刹那抵达了目标陨石表面。
宇宙里没有声音,听不见爆炸产生的巨响。耳机里也没人说话,一片静谧之中,他们注视着几公里外的炽焰如红莲绽放。
陨石大部分物质被粉碎和熔化成了颗粒状的宇宙尘埃,缓慢向四周扩散开去。
但在那片尘埃云之中,一块巨型碎石赫然兀现,像座悬浮的山峰,并以接近火车速度的一百八十公里时速飞向六点钟方位。
事实很明显:有人失手了。
弹道计算结果很快判别出,失手的人是位于六点钟方位的罗梭。跟其他人相比,他经验最少。他的射击角度不知为何偏了,炸弹没有命中目标的中心位置,在陨石表面反弹了一下,沿着切线方向飞出一段距离后才爆炸。因此碎片在他这个方向上受力不足,朝他移动了过来。
这情况当然不太好,但也不是无法控制。
薛垣简洁地指挥:“洞二,六点,仰角三五。洞三,十二点,仰角七〇。洞四,十二点,俯角四〇。”
机师们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通常以运输舰所在的方位为十二点钟方向。
接到指令的02号乔伊、03号和04号马上移动到了相应之处,薛垣自己也到达了六点钟方向、俯射角三十度位置,与乔伊的蔷薇骑士上下相对。
迟采蘩与他配合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