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大概有□□十公里, ”文恺比划了一下,手臂张开,又外向内缓缓收拢,说,“后面的路会比现在窄很多,我们要做好身上被弄脏的准备。”

说完,他看了阮希一眼。

阮希点了点头:“那倒不是问题。”

“快看!我们脚下有罗盘!”

突然,一声来自路人的叫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那人嗓门儿够粗够大, 震地一声喊, 喊得还留在大厅徘徊不前的所有人都骤然顿住脚步, 纷纷低头朝自己的脚下看去。

在他们所在的地下城“大厅”内,脚底除了一踩上去就黏脚的泥泞,地上还镶嵌着一轮巨大的罗盘。

看上去是用来指路用的。

罗盘中间有一根金光闪闪的磁针, 磁针外由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包裹,并且慢慢向外扩散开来,整片脚底都是罗盘。

整个罗盘也是深金色的。

它被嵌于泥泞之中, 却依旧光泽不减,似乎当真是有什么神明在庇佑着这一小片属于地下深渊的土地。

阮希低头,发现他们一行人正好站在罗盘偏中间的位置。

最巧的是,阮希和陆征河两个人,刚好站在“坎卦”的方位上。

他一下就看见那个第一横中间断一截,第二横拉满,第三横中间又断一截的标致在脚下,十分打眼——

坎卦。

代表坑xue和水。

巧了,它也代表北方。

“喂,你们挪挪步子,”文恺也注意到了,皱起了眉,压低声音提醒他们:“别站在那上面。那是危困合体,寓意不好。”

尽管文恺说得再小声,还是被旁边的一个本地人听见。

“一轮明月儿啊落水中,最后也不过一场空……”

那人幽幽说道,调高了尾音,“坎卦,行险用险。远方的客人,你为什么要走危险的路,做冒险的事呢?”

文恺听着那人蹩脚的陆地通用语,扯扯嘴角,懒得搭腔。

“这个卦象不好,”那本地人继续嘴贱,“你看看,你们就刚好站在这不好的卦象上。”

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顿,阮希忍不住了。

他鲜少亲自和谁搭话,现在被说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抬起眼,提高音量:“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你别听他的……”

文恺连忙拽住他的胳膊,怕这情绪多变又容易上头的大宝贝惹出什么事,赶紧说:“坎卦也并不是不好。”

陆征河在一旁一声不吭。

他冷着脸唬人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威慑力,不过最吓人的还是他横在胸前的那一管看起来凶猛异常的枪。

陆征河紧抿嘴唇,稍微朝阮希身前挡了挡,散发出一点点玫瑰味安抚他。

那男人听文恺这么说,略微轻蔑地笑起来了,“你懂吗?”

“坎卦。”

陆征河开口了,少年才成为青年人后特有的磁性嗓音响起,“同卦相叠,是险上加险的意思。但是阴虚阳实,如果信念坚定,能够有好的结果。”

他这话是对着那本地人说的。

阮希连忙扭头看陆征河,像是在问陆征河,真的?回应他的是陆征河加大了手上力度,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对峙之余,一支摇摇欲坠的石柱从洞顶而降,摔碎到罗盘上。

气氛有些紧张。

“别吵架……”

有好心的路人打断他们的对话,“不过,这真的是能够使用的罗盘吗?”

“哼!”

又有一打着赤膊的男人伸出大拇指,从鼻尖一侧抹了一下,粗黑的眉拧起,语气十分不屑:“外乡人,还真是大惊小怪!没见过吧?这是我们地下城专门用来指路的。”

另有一路人好奇起来:“指路?”

“指路做什么,你们这个地下城,不就只有一条路往北吗?”旁边有人附和。

文恺忽然出声,在阮希身边耳语:“这是个老头。”

“啊?”看起来像壮汉。

“洞xue里没有季节,生物周期破坏,这也就是为什么地下城里的人看起来都与真实年龄有差距的原因。”文恺说。

“你看这洞xue地貌千奇百怪,随时又在经受河水渗流,非常容易形成溶沟,也有可能形成断裂面,”那个男人敲了敲墙壁,嗓音确实带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感,“别以为这些地方没有路,等哪天突然塌了,还会开辟出新的路。所以,我们城的居民为了防范于未然,就做了个罗盘,免得迷失方向。”

怪不得爱说教。

阮希想着,见陆征河一直没挪动步子,两个人的脚还是牢牢地站在原地的“坎卦”上。

他小声道:“你刚刚反驳的是真的吗?”

“是。”

“你还懂这个啊。”

“我们会学一些简单的科普。因为陆地面积广阔,有许多需要了解的事。”陆征河说,“这一个卦象,最重要的就是’应步步为营,逐渐脱险’。”

阮希点点头。

他更相信陆征河说的,因为陆征河已经不会再瞒他什么了。

而陆征河轻轻垂眸,将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那个卦象的图案上——

坎卦中间是一个阳爻,上下却都是阴爻。

阳爻是圆满、完美,而阴爻夹击于它的身侧,像是在意味着美好被危险包围着,是一种美好在陷入泥潭的状态。

它处在正北方向,代表流水奔赴远方,是为一段遥远的征途。

“坎”中也有谎言。

那么这个“谎言”,一定就是自己最开始对阮希的隐瞒。陆征河想到这里,微微皱眉。

他的阮希一直都爱他,从始至终。

对方随时随地可以原谅他,求爱若渴,也把彼此之间的那份真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触碰到壁灯中的烛火,人影摇曳在罗盘上,洞xue内的光线稍微暗下来。

陆征河的眼神开始黯淡,眼球像罩上一层玻璃似的屏障。他心中那种阴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那种把曾经忘记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果可以,陆征河一定会想办法把那些回忆全部找回来。

他盘算着接下来会到访的城市,在内心默默地想,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北方他太熟悉,几乎没有听说过有可以帮助人恢复记忆的地方。

每次都是阮希在讲,他在听,却记不得。

这种被愧疚吞没的心情,他已经忍耐得太久了。

他突然懊悔,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为什么要还手,应该让阮希把自己打得狠一点,再狠一点。

现在想想,他那句“你失恋了”当真是天底下最混蛋的话。

现在再看,罗盘指南针的底面上绘制着一条朱红色的线,似乎是用什么红色矿石磨成的颜料,而磁针指北端同海底线正重合在一起。

时间紧迫,又已经吃了食物补充能量,他们不再原地踏步了,加快速度往出口的方向走。

越往前走,阮希发现,不但是路变得窄了,连整个空间的高度也越来越下压,环境与气氛都似乎更加压抑、窒息。

头顶滴水沉积、飞溅,在结晶过程中倒挂于穹顶,形成一支又一支的石柱。

岩溶状似波浪卷曲,流水再一次出现,并且横向流动着,最后跌落在深不见底的积水潭边,变作一道道小小的瀑布。

接下来,他们在地下城潮湿的道路上走了整整一天。

阮希胳膊疼得厉害,感觉像是有点感染。他越走越深,还感觉呼吸有一些急促。这里的空气比不得之前充足了。

流水在洞壁上流动、蜿蜒,形成整齐优雅的流痕……

整个地下城空间里不断回荡着水流从高处跌落的声响。

阮希眼尖,瞥到溶岩边井状的溶潭。

溶潭里聚集着一颗颗小型的,呈圆球状的灰白色小颗粒。

他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洞xue珍珠,”文恺走过去,谨慎地从衣兜里摸出鲜少使用的手套,轻轻戴上,捻了一颗白色球状的物体在掌心,“它是一些石头的沉淀物组成的,长得很像珍珠。”

陆征河蹲下身,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些洞xue珍珠。

阮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在想,这人不会又想捡石头吧?

最后,他们绕过形似帷幕的石幔,来到了地下城的出口——一个开往外界的洞口。

洞xue通道十分狭窄,太壮实的人还不方便钻进去,需要全身上下处处“碰壁”,才能勉勉强强向外钻出去。

阮希闭眼,感觉到从洞口吹来很急的风。

这种风的味道清新、畅快,和地下城里发闷发冷的风截然不同。细细一算,他们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闻到洞外的气息了。

文恺说这地底不能久待,低温和过于沉闷的空气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容易产生幻觉。

现在,他即将面临内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来自于在洞xue里单独爬行的过程,更来自于出口未知的状况。

现在前面什么人都没有,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率先出发的人们已经在洞xue中爬行了。

因为洞口过于狭小,许许多多的人不得不扔下自己的随身行李。

那些行李被遗弃在一处处沉积岩上,阮希觉得,他们就像是遗物一般,永远也等不到自己的主人。

厉深看见一个被遗弃的口袋边放着一盒芒果干,包装还贴着塑料封膜的,上面顶着一件儿童的衣物,像是小孩子忘吃,给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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