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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又久久地陷入对他最后一句话的回味之中。
泪销魂即鱼狼即景旎,这是景旎亲口承认的啊,断不会错。难道他是冷面大侠…
目光走到景旎面前,也不开腔,指了景旎一味大笑。我赞一声好,想他把先声夺人之法的精髓也掌握了,所以口舌交锋,无往而不利。景旎当他走到身前,便要开口的,许多话一齐要说出,想来这些话都是在心里早就憋得他难受了。我见他深呼吸一次,上下嘴唇相分离,如临大敌,便函要压迫了字音出来。忽被目光一笑,立时不知所措,脸茫茫然,似乎蓄势已久的一拳还未击出,打空了的感觉已充斥心中,并且浩浩乎泛滥成灾,淹没了整个人,便不敢再贸然。景旎于是只得等着。目光笑声一歇,他已先行道出一个你字。
目光不接招,泥鱼鳅般滑将开去,却转了身,再不移动脚步,向众人说:“大家瞧瞧,像不像个傻子?我一走近他,还不过笑了笑,已是这样了!双脚叉开像蹲马步,脸色紧张仿佛家里丢了牛。这样的人自夸智慧超群,却能逃脱一群真正聪明的人对他的监禁,并且带上自己的老婆。大家有谁相信?不相信的便也笑一笑,讥嘲讥嘲他。”众人嘻嘻哈哈笑得疯了一般,明明如公鸭的嗓音一样难听,居然不肯停歇,无论如何也算勇气可嘉,就好像有谁拿了细细的针不停的撩拨刺击他笑穴。
景旎受了侮辱,脸紫红如茄子。我想他定是在幻想手上正拿了天蚕丝的索子,去一个一个系紧了这些人的脖子,要么一拉,要么一提,至少要令人哈哧哈哧呼吸也困难得紧,遂顾此失彼。
不过为安全故,我思维又走了神。想到了月老。景旎若是做了月老,红线牵了千里姻缘,不是系在男女的衣襟,而是勒了人家的脖子。有人听我讲了这典故,会点着头说,怪道那两夫妻婚礼上哭丧着脸,所缘在此呀。我不禁一笑,相到这儿。想要真是这样的,那也就解释了古代男女的婚姻里为何总有一人紧绷脸闷闷不乐,并不是俊郎非情郎美人非伊人,用有这样一个叫人啼笑皆非的原因。
景旎只是怨忿,目光又说:“你就慢慢运用你无与伦比的智慧筹划吧你,可是我告诉你,你的风旖在你恨的人手上,她却要遭殃了。”
景旎身子似乎一抖。只有说到我,他才会在意。目光兴奋地向众人说:“刚才我已看了那美人脸色,全恢复了。明天下午她就是兄弟们的人了,小弟那时拦也拦不住的。谁若嫌她丑了,可以不的——有谁嫌她丑的?”
怪不得他刚才说,你听了言词不要插话。我已知道他是在激将景旎,我也知道他是好心,我更加知道他跟人说话就得这副痞子腔调。可所有的这些理由只能阻住我不破口大骂他,不恨死了他而已,当然要我骂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盤,只除是小家子泼妇不成,我辈弱女子哪有如此口才?意思意思罢了,骂你前怀有好感,骂你时发发脾气,骂你后我心依旧:)…
景旎鄙视道:“流氓,痞子!”目光闻言大怒,霍地回头道:“你再骂我一句敢!”扬手作势欲打。我发现他脸上仍是良善,没有一丝忿怒,惊讶竟有演技这么样炉火纯青的人,不去演戏真是可叹复可惜。
景旎星目中射出寒芒,小李飞刀般直刺目光。目光呸的一口唾沫,为表出“我很悠闲”来,掂脚去重重地拭了。轻蔑地说:“我哪会和你一般见识!”喝道,“这娇滴滴的姑娘,像池塘中的荷花,清风徐来,馥郁芬香,如果是名士骚人,止是驻足远观,赋诗填词。我们可未必是名士骚人哟,心里只是想着怎么摘下来去心情亵玩,然后弃之如敝屣,就是和猪屎和牛粪混作一处也懒得去管她。你们既然不走,那敢情好,莫说我们没种,果真不敢怎么样了你们。你且记着了,明日下午,人只要还在这里,就是你们饮恨痛惜之时了!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势必悔恨终身。好运气既然已经找上门来,我手下弟兄们哪能说放弃就轻易地放弃了?”向众人一挥手,说,“走!明天下午再来我们!”
我想目光果然深谙逼人之道,陈说厉害,点到即止,止即离去,把生存还是毁灭一样的走还是留的困惑思索留给了景旎。
唇齿相争,多则如诸葛亮舌战群儒,刘三姐对歌众秀才,少则——我一直以为是两人,今天才知道如果你控制了绝对局面,和于负面的一方虽口快而不能续上一言,如目光者,少则是一人表演。
景旎眉头紧锁,像廉价劣质的衣服起了翳皱,愁绪如蛟龙般在他脑子中腾云驾雾来去如飞。所有病都是日积月累,由小而大的积淀而成,惟有愁思起在忽然——如果愁思也是种病的话。所有毒药服下非得一时半刻,间隔久之不能见效,惟有逼迫不是——如果逼迫也是服毒药的话。事实上,逼迫真的是的。男人好色。偏偏女人讨好似的有色。有色是女人最可炫耀的好处,也是作为女人而言最失败最可悲的短处。当然如果有来生,恰好我有选择的权力,我还是选做女人,迷死人不偿命的女人。可是,西施沉鱼之容而赢得范蠡的爱,却先失陷于吴宫夫差。昭君落雁之容汉塞和亲名传千古,却得罪毛延寿在先,远嫁单于在后,终落到虎狼之匈奴,千年后仍有一曲汉宫秋荡气回肠。貂婵闭月之貌迷倒乱世英雄吕布一时风头无两,却身是司徒歌妓,作了勾心斗角的得器罢了。杨玉环羞花之貌昏晕了玄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却先妇李氏子,后妻李氏父,安史之变,赐缢于马崽坡下。今有王氏女,其名为风旖。顾盼生清辉,眸齿明粲粲。桃李春风颜,一朝结子完…随口占一歪诗,自慨生平,而得与古典四大美女合列,吾幸何如哉…
想悲惨事而能自得其乐,引逗自己灿烂发笑,作为我的本领——之一,这之一两个字尤为重要,早已练得娴熟得口生。
人丑,前面说过的人丑,忽然与那三个守洞的人一齐进来,气势汹汹,蹄声得得,尘土飞扬而起,如马踏在大漠之上。我抬头一望,见几人目露凶光,嘴角带着暧昧淫狎的笑,顿感大事不妙了。景旎横倒在路,惊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声音如最后的电波般伏腾扩散。
武侠小说中路见不平的大侠一怒拔刀而出道,尔等意欲何为?对方不理会或出言无状,便搏打起来,大侠刀如电闪或根本不用刀一顿拳脚,只见敌人灰头土脸,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理想中应该是这样,可实际情况往往是那样,也许大侠武功不济,牙齿反倒被打掉一地,因为事情的发展永远是多种多样的,怪事年年有,年年都很多。景旎手既被捆绑,手上又没有刀,而且他更加不是大侠,最糟的是他不会武功。人丑答也懒得答理他,喝一声“走开”。景旎肯定走不开。滚开大概没来得及。人丑忽地一腿踹来,好像踹的是一段枯枝,最多是一条死蛇吧。
景旎痉挛了一般叫哎呀,身子机械而麻木地应声被踹开一边。人毕竟不像枯枝像是死蛇般轻飘飘没具重量,被踹得直这般容易,好凶狠的人,好凶狠的一脚!四个人嘻嘻笑一声,撇下景旎扬长而行,奔我而来。
我对自己说不怕,不怕,心如鼓擂。但我还记得用上下利齿咬住平卧于它们之间的舌头。
人丑伸了依稀可见汗毛但我愿用毛茸茸形容的左爪,性急的一把向我脸上贴来,那三个人便围定了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