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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清走进后院。六角经幢只剩了一半,却仍然立着,上头的刻字早已模糊。觉清伸出手指慢慢摩挲着,想起小时候,师父握着他的手,一个一个摸过上头的字,一个一个教他念。
“大,唐,开,元,圣,文,神,武,皇,帝,注,道,德,经,一,部。”
岁月已经将他变成老者,从容貌到心灵。然他自问终无愧师祖遗愿。
“静明,跟师父念,大,唐,开,元,圣,文,神,武,皇,帝,注,道,德,经,一,部。”
求仁得仁,有何憾焉。
手上的链子,不知不觉已经带了四十年。觉清轻轻一拉,磨损的红绳便应声而断。
黑大仙看着他,眼珠子转了两圈,道:“想不到你这老道还挺年轻的嘛!”
年轻?赵秦山扭过头看了看,却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床上,虽然心里奇怪师父为何又使障眼法,但也不好说破。
“谁欺负你家徒弟了!”师父又恢复了寻常嗓音,“分明是他勾搭我家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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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别闹了,吃饭吧啊,我请您老人家吃饭,”赵秦山立在师父旁边,递了一杯热茶劝道。
黑大仙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嗓音哑哑地骂道:“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也不晓得端杯茶来给我喝?”
“师父,那个谁……让我叫你上去,他说他要吃饭了,”三人往窗外一看,原是九命从楼上落了下来,正犹豫地在阳台上踱着。
黑大仙蹭蹭蹭走过去打开窗户冲楼上喊道:“亲爱的!我今儿有事,不回家吃饭了,你跟那小崽子先吃吧!”
砰一声响,觉清手里的茶杯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你……你怎……咳咳咳……”觉清只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赵秦山见状忙上来顺他背,道:“师父,师父你莫气,当心身体啊……”
“人……咳咳咳……妖……咳咳咳……静明你……咳咳咳……”
“师父,这事,唉,”赵秦山扶着咳到歪倒的老人家坐好,道,“他们也算是……两厢情愿吧,弟子也不好多管。”
“没错,”黑大仙叉腰道,“我跟我的宇文儿两厢情愿,心心相印,哪轮得到你们这帮臭道士管三管四!我们家九咪跟你家徒儿也是。真是那傻孩子也不知道看上你那蠢蛋徒儿那点好了……唔……九咪你个死孩子别捂我嘴……羞什么羞……师父是你这边的……呸呸呸……弄我一嘴毛……诶?老道你跑什么跑?我话还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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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别走那么快,当心点。”
觉清并不理会跟在后面的赵秦山,兀自走到银杏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赵秦山恭敬地站在一旁,许久才听见师父开口,道:“静明,你年纪还轻,一时冲动,在所难免……”
“师父,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
“为师老了,没力气再教一个接班人。清净观到底是要传给你的。师父只盼你摒弃杂念,一心修道。猫……猫妖性淫,扰……你清……”
觉清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自己说这番话时,才知师父当时心情。
何等心酸。
赵秦山跪在他腿旁,低着头道:“静明也不愿让师父失望。”
“起来吧,别跪了,”觉清声音疲惫,“我清净派门下弟子,别随随便便就跪来跪去的。静明,让你下山是为师的错,你也别念这劳什子书了,跟为师回山上去。”
赵秦山闻言大震,猛抬起头道:“师父……弟子……”
觉清苦笑:“你不愿跟为师回去?”
赵秦山低头不语。
“好,好,”他听见师父说道,声音里夹着重重的叹息。
觉清起身离开,飘然走了几步,转过头道:“你爱跪就跪着吧。”
天慢慢地黑了,赵秦山也不知跪了多久,大腿往下都没了知觉。匆忙跑出来,连外套都没穿,冻得浑身都麻木了。
“这人跪着干嘛啊?”
“不知道。我刚刚出去买煎饼果子就看见了,一直跪到现在。”
“行为艺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