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号列车从关西机场发车至今已过九十分钟。
等到车掌来验票後,央生才有些难为情地解开风吕敷。白雾如获大赦地从漆器的缝隙间钻出,俯仰之间,便在靠窗的空位里生成一道人影。
男人拥有随意进出依附之物的能力。
简直就像神灯JiNg灵一样,步心忖,不过,这男人只要失去神灯就会灰飞烟灭,而且他非但不能成全别人的心愿,反倒只会坏事。
男人大剌剌地岔开脚坐着,央生双膝并拢规矩坐着。两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足以勒Si蚊子的脚毛随着火车的摇晃起伏,在央生隐约映光的袈裟上翻腾不已。然而央生不甚在意,步倒是闷了一肚子火,又不敢发作。
尽管知道对方是必须谨慎以对的文物,央生仍忍不住掀开盒盖。
一尊由闪玉雕琢而成的佛像在酱紫sE的绒布中莹然生辉。
容貌安详的佛陀结着手印,端坐於一朵莲花上,後方是以缕空雕技法刻成的熊熊烈焰。
佛像的大小约莫是五指伸长的手,整块玉石无甚瑕疵。闪玉大T上拥有两种颜sE,飞泉绿和闪蓝。飞泉绿深而沉稳一些,闪蓝飘渺一些。
明,暗,浓,淡,在佛像上散布得恰到好处,雕工神乎其技。
万物皆沐浴於佛像静谧的微光中,不用担心因为存在本身存有殊异,而遭冷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穿透车窗的光影化为溪涧在袈裟的皱褶间奔流不已。
心绪随着被收拢於僧衣下的莲瓣渐次安宁。错眼间,又被冲天火光抛至空中,去向成谜。
大日如来。
步深x1一口气,唇瓣微分,却道不出只字片语。一半是因为仍折服於佛像的庄严之美下,一半是见不得那男人踌躇满志的模样。
「真美。」央生老实地说道。
这句话果真燃起了那男人的傲气,「就是说啊,每户供奉过我的人家都这麽说过。」
「几户?」步惴惴不安地问。
男人双手分别竖起四根指头,一脸得意。
「四户?」步松了口气。
「四十四户。」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许更多户。但我活了快九十年才开始记事,所以只记得有四十四户。」
「冒昧问一句,你为何遭人遗弃?」央生问道。
央生听闻「大家乐」这种非法赌博活动,曾於1980年代的台湾风靡云涌。当时,三教九流都会前往寺庙求取中奖号码,有时也会将神像请回家供奉。被敬拜的神明以不入正统的Y神居多,因为yAn神多半不认可这种不劳而获的赚钱方式。
然而,只要输钱,信徒马上就会将怒火泼洒到神明身上。要麽将神像大卸八块,要麽弃置神像。被弃置的神像,唤作落难神像。
至於大日如来,说它是一位神明,毋宁说它是一种概念,藉指宇宙运行的智慧。大日如来,在YyAn两方皆以不同名称显现。总之,央生没听说过哪里收容着大日如来的落难神像。
「五十五年前,台北县有一户清苦人家出了一名才nV。她的父母也不管佛像开光不开光,风风火火地从古董店里请来了我,把我好生供奉起来。日後,才nV得偿所愿地考上理想中的大学,这是出於她自己映雪囊萤的努力。之後,她顺利取得奖学金,家长也益发细心地供奉我。没问题。翌年,开学不久,她就跳楼轻生了。从遗书上得知,她是出於感情失败才寻短,但父母却不容分说地将我丢弃溪边。最後,我被路人送去永和的福安g0ng。」
央生和步面面相觑,一时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麽。
「被收容没多久,一名刘姓艺术家中意我的质地,就把我请回家,半年後,他的作品遭人调笑,饮弹自尽。我被他哭到快瞎掉的太太丢到河滨公园里,被路人送进福安g0ng。瞬息间,又被一名肠肥脑满的考生请去供奉,落榜後马上被扔进垃圾袋中。清洁人员将我送去住家附近的九份福山g0ng,十天半个月後,我被一名雕刻家收容,之後雕刻家搜索枯肠也雕不出什麽名堂,於是把我埋在垃圾堆里。等等等等等等。就陷入这无限轮回。被弃置於龙山寺旁後,我曾差点被台湾博物馆拿去当作常设展的展品,最後被庙方挡了下来,说我太邪门。没关系,我也觉得自己很邪门。总之,龙山寺和尚做不起这种亏心事。」
话锋至此,男人睨着两人,嗤鼻一笑,「但他们却把我郑重其事地送给你们。知道理由吗?」
「因为我们的寺院名称叫做堵lAn寺。」央生平心静气地补充,「采堵塞泛lAn之慾望的词义。是祖先从战国时代就定下来的名字。」
「赌烂,堵塞慾望,好一个堵lAn寺。」男人爆出大笑,「原来你们也心知肚明嘛。话说回来,你们也用不着为了顾忌台湾的脏字,而更改承袭已久的名称。坏就坏在你们带着这个名称,来台湾进行宗教交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临济宗大本山妙心寺派我们前往的。」步答道,露出一副「啊不然你想怎样」的挑衅眼神。央生的嘴角不明显地cH0U搐了一下。
男人将目光转回央生脸上,对方再度露出云淡风轻的微笑。
「现在知道我是不祥之物了,想把我丢出火车了吗?」
「您绝非不祥之物,我也无意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