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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516节(1 / 2)

大概是因为仙药也并非人人见效的关系,这些喝了药汤的灾民,讲到这里也还算比较坦然。倒是葛谢恩愣了一下,“仙药?”她怎么不知道,这鼠疫还有特效药,若有的话,岂不是早就轰动天下了?救灾队有带着这样的药,之前怎么不说呢?

“其实就是链霉素……”

方哥也没闲着,暂时放下轻症厢房那里的活儿,给葛谢恩去打了一大碗稀面汤来,热气腾腾,还散发着压缩饼干特有的芳香——单纯的面粉,在从前的晋阳还不算多难得,但压缩饼干里有油有糖,就又不一样了,在疫区绝对算是好东西。

奉圣寺其余病人能吃得下东西的,也就是吃点儿黄米汤,这一碗压缩饼干泡出的汤,让两个病人面上也带了艳羡之色,很显然她们也很馋,不过,救灾队员享有特权,对她们来说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们收拾着家伙事,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厢房。方哥一边喂葛谢恩喝汤,一边说,“链霉素是治疗结核病的特效药,这个你自然是知道的。其实我们也有制备能力了,但是产量很小,造价非常高,而且效果也不稳定,无法制成药片,都是药粉兑水,不过,怎么说这也比坐吃山空来得强,现在,我们医院对付结核病,都是用的土产链霉素了。”

“仙药这种版本的,所剩下的库存应该比较有限,只有前往鼠疫疫区的时候,能申请下一小瓶来,使用的话也很慎重,只能用在自己人身上。每次启用都是要打报告的,而且要两个队员见证,如果对不上,或者说动用的次数太多,下次申请批下来的速度就比较慢了。”

方哥不比葛谢恩是个新丁,对这些事自然知道得也很详细。“你和李哥同时发病,而且病情走向都比较凶险,链霉素两人都吃了。但李哥病情进展得太快了,第二天起人就不好了。”

他的语气和脸色都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队长就断了他的药,你运气好,虽然也是大哭大闹说头疼,但始终没有咳血,身上也没起黑点,那就是还有得救——书上说,针对多种鼠疫,链霉素都能起效,一般用了链霉素,仙界那边的病死率能降到百分之十,我们这里,按经验来说至少也有七八成可能是治得好的。这不是,你吃了五天药,差不多一个疗程,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其实挺轻松的,说明疫苗也是有作用。”

在葛谢恩的体会里,这可完全说不上轻松。不过她也明白李哥的意思,这么凶险的病,葛谢恩五天就退烧了,而且烧得最厉害的时候都没有出现重症的征兆,说不定还真是疫苗发挥了作用。真正吃力的病人,就和李哥一样,发烧之后差不多一天之内就不行了,身上一旦成片的起淤斑,这人也就救不回来了。她这里虽然手脚发软无力,明显亏空了元气,但慢慢补也能补得回来,已不算是什么大事。

就没想到,仙界居然连鼠疫都能从九死一生,变成九生一死……她有些发愣,有太多的东西反应不过来,只能慢慢地喝着面汤,温热的浆水滋养着她的精神,葛谢恩又觉得比之前恢复一些了。“怎么……把我们分开照料啊?”

“怀疑你们是从最后几批病人那里传染了变异鼠疫。”

虽然这么说,但方哥也没做防护,轻松地说,“不过现在也五天了,我们若被传染,也该发作了。所以估计就算不是原发鼠疫,我们的疫苗也有一定防护力。你们应该是接连护理了两个重病患,接触得太充分了,所以被传染上了。我们只护理你们两个人,李哥走得还快,所以又还好点。”

方哥让葛谢恩放心,这变异鼠疫在晋阳城内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实际上,不管疾病如何变异,救灾队的应对方案都是很见效的,灭鼠、戴口罩,发病者送入奉圣寺隔离起来。基本上就阻断了瘟疫大范围流行的渠道——这东西也很奇怪,它流行起来的时候,感觉怎么也防不住,可一旦认真处置之后,似乎又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见,突然间就再也不反弹了,分明其实还有低度流行的条件的,但却好像收到什么命令一样,再也不死灰复燃,说不见真就不见了。

葛谢恩不止一次听过救灾队员——对,就是李哥也和她说过——她心底微微一痛,但很快又麻木——这种事情在很多疫区都有发生,甚至很多人因此总是比较相信瘟疫方面的迷信,认为瘟疫背后必然有某种意志在主宰,否则怎会出现如此玄奇的现象。

但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在现在的晋阳也重现了一遍,如今城区的瘟疫基本已经宣告结束,救灾队的工作却没有完结,他们开始往乡镇去排查宣讲了——下头的小地方,灾情完结了没有,造成多少损失,这些事情都是之前无法顾及的,现在有了余力,自然也就要都捡起来去做了。

“现在奉圣寺的人基本都走完了,就留了一个大夫应急。其余人都去乡镇上了,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还在等恢复期,等他们差不多全好了,也会编到队伍里去。那就估计是真没人了。”

“无家可归?”

面汤吃了大半碗,葛谢恩吃不下去了,倒回床上,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声音也逐渐微弱了下来,方哥给她测体温,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哎,每次疫区都有这样的事情……有些是家里人都死了,无家可归,有些是被家里人伤了心,不愿回去,还有些是家里人特别胆小,直接就不要他们,不接纳他们回去……”

“第三种以女子多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子多容易如此,还有些新婚小媳妇也是这般……不过也无所谓,凡是能好起来的,都少不了她们的活干,这些人有免疫力,干活的时候,把拼音一学,日子只有比从前好的,没准还是她们的福气呢……”

见葛谢恩闭上眼昏昏欲睡,方哥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他拿起还有余温的毛巾,擦了擦葛谢恩的额角,为她掖了掖被子,端起家伙事走远了。屋内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葛谢恩这样似睡非睡地歇息了好一会儿,逐渐又清醒过来,她睁开眼,凝视着厢房高挑而复杂的榫卯屋梁,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举起手凝视了片刻,手背慢慢落到额头上,摩擦了几下。

“以后还怎么说衙门歧视农户啊……”

她几近无声,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很奇怪,在这么多巨大的改变中,葛谢恩第一个产生感触,而不是无动于衷的,居然是这个认识:一向自诩胸有大志,愿为一切劳苦弱势百姓奔走,甚至为了证明这一点,不惜来到灾区受苦的自己,一向是反感所有特权的。但是……她之所以能从如此凶险的鼠疫中活下来,却恰恰是,毫无疑义地,享受了实实在在的特权。

以她在奉圣寺干的这些活来说,葛谢恩实在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取代的地方,任何一个晋阳的劳苦百姓,基本都可以胜任,但他们如果被传染了鼠疫,能有仙药吃,能活得下来吗?答案是显然的。

葛谢恩又举起了自己的手,她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只失去血色的,粗糙的手,忽然苦笑了一下。

“果然,绝知此事要躬行……”她喃喃地说。“以后……真骂不了衙门,骂不了六姐了……”

第1088章 一波未平

如果有足够的仙药链霉素的话,救灾队会吝于给灾民使用吗?答案必定是非常显然的。这是一个会为了救灾而支出巨额财政,把宝贵人才不断派往前线的政权,对于这样的一个政权,葛谢恩终于多了几分理解,至少在此时此刻,或者说在一个极宏观的高度,可以下一个如此的定论:对于买活军来说,所有的不公平,前提都是供应的不足。

不论是普通灾民无法使用任何一种链霉素,买地的普通病人中也只有少量能使用土产链霉素,最终只有救灾队才能慎重地使用少量……归根结底都是链霉素的产能不足导致。将同样的逻辑往前去推,便可以轻易地知道,在六姐所推动的‘新模范’中,对农民的漠视,或者说,在葛谢恩理解中的歧视,其实也多数都是因为供应的不足……

百姓的尊严、自信和在社会中获取的认同感,同样是一种资源,甚至,葛谢恩现在逐渐发自肺腑、痛彻心扉地明白:这也是一种少见而稀有的资源。它所牵连到的,是社会的方方面面,社会的根本,尽管道统怀抱着最美好的愿望与期许,但在眼下这极其局限的生产力条件下,现实就是,这种漠视与倾斜必将长时间维系,甚至,葛谢恩现在可以如此判断,即便有一天,全天下的百姓都起码能把白米饭吃饱了,这种对农户的歧视恐怕还将持续下去,难以消除。

天下的人才这么多,难道只有她看出了政策后的不公吗?葛谢恩现在逐渐明白过来了,正因为天下间英才处处,比她更优秀更有阅历的人,不知凡几,大家才能比她先走一步,看到问题的第二层——这并不是六姐或‘奸臣’的疏漏导致,而是生产力条件的限制,既然如此,那么,骂也是没有用的,想要改变,就得先把生产力提上来,倘若没有这样的能力,说出口的抨击又有什么作用呢?

要提高生产力,这就绝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之力了,就算是如徐子先大宗师,乃至红圈学者般的天才,也不过只能在一个细分领域发挥作用,真正把生产力落地,靠的必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

一般人就算立志,也只能从一件件小事做起:不说别的,如果能把链霉素的生产能力提上来,就算在总生产力领域,好像微不足道,但是不是立刻就能挽救太多因为鼠疫而损失的人命了?

或者,当接触到实务更久之后,会不会有这样的觉悟: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真的在乎被歧视吗?临城县老家,那些农户的抱怨,究竟是因为在新模范中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还是更多的因为,对买地的农村耕种政策产生了日积月累的不满?

对于一个生活在战乱、瘟疫、旱灾年代的农民,尊严和链霉素,他更想要哪个?甚至葛谢恩觉得这个比喻都不合适,应当是问,链霉素和粮食,他们想要哪个?而答案也很清楚——无疑是粮食,虎牢关和晋阳的惨烈对比,是最好的答案,没有链霉素,还可以在鼠疫面前赌命,但没有粮食,那是毫无周旋余地的,必定会饿死。

从缺粮到缺药,从缺药到缺衣……尊严在生存面前,其实不值一提,葛谢恩从前的义愤填膺,简直是不切实际,一下跨到了最后一步,她凭借着自己的幸运和父母的奋斗,起步就在这些人遥不可及的远方了,在她看来至关重要的门槛,对真正的农户来说,简直就是高不可攀的龙门。

他们要先后跨越粮食、医药、用具这些障碍,最后再翻越一座由无知构成的高山,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尊严,需要向主流模范靠拢,需要肯定……等到了这一步,再经过漫长的蜕变,他们才能把产生的诉求,大声表达出来——葛谢恩现在甚至怀疑,连两代人都不够,或许需要五十年,三代人,才能走完这样的漫漫长路!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一如平静地接受了李哥的离去,接受了自己的转变,葛谢恩的感情,从前是易于泛滥的,总是过分丰沛,似乎如洪水一般需要疏导和治理,但现在却反而变得和其余救灾队员一样,在平日里显得有点匮乏,似乎什么样的改变,她都已经能顺其自然地接受,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对生活已经没有了丝毫幻想,她已见识过生活最严酷的样子。

就这样吧,消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哪一步,眼下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甚至她可以说,这也不算是坏事,既然现在做不了从前想做的事,那就从眼前能做的事去慢慢做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天下就犹如一个巨人,所迈出的每一步,就是千千万万个葛谢恩,不,千千万万个比葛谢恩更伟大的人,在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每一日的工作。葛谢恩能有幸厕身于彼辈之中,去承担较为重要而危险的工作,实在是相当的荣幸!

甚至,葛谢恩感觉,自己还产生了一丝窃喜——眼下她能做的,需要她做的工作,虽然艰辛危险,但却没什么她做不到的,对她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困难。不过是需要忍耐一些感官上的折磨罢了,或者承担一些健康上的风险,对葛谢恩来说,这不足以磨灭她骨子里的意气。

葛谢恩恰恰感到,自己从前的志向,是相当困难的,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着手改变,不论是为农户发生,顶着衙门倡导的压力,把人口和模范的矛盾掰扯出个一二三四来,还是号召农户为自己的利益发声,或者是推动民间改变对新模范的态度,尊重农户的生育……等等一切,改变的都是上千万人聚在一起,所产生的朦胧多变的一种集体的认知——葛谢恩想,要改变这种共同的认识,可比移山还难那!比起来,打扫鼠疫病房,又压根算不了什么了。

等到生产力条件成熟的那天,想必这工作也会变得更加困难吧……人心之中,那股习惯的力量,一旦形成,会形成属于自己的一种惯性的力量,想要遏制就更加困难了。葛谢恩有种逃避了重担的感觉,虽然也有自己的愿望短期无法实现的失落,但一想到将来会是新一代人来为此奋斗,她也觉得相当的放松——至少,这不会是她的问题了,她也已经行了她的道,她是可以问心无愧的。

大概是因为这窃喜后的一点心虚,她在日常的工作上格外积极,并没有因为重病一场,便多花时间修养,依旧想要到第一线去,和救灾队一样,奔走于前线,防疫科普,根治山阳鼠疫——不过,李苟盛没有准许她,按照救灾队的规定,染疫队员也不宜再去第一线了,如果本来可以慢慢康复,因为奔波劳累,病情复发而死,队长是要承担责任的。

就算是天花等相对病死率较低的疫病,都是如此,更何况鼠疫了。这东西实在是太凶,就算葛谢恩愿意,别人也不敢让她提早出奉圣寺,包括整个救灾队,回买地后都是要隔离半个月的,所有行囊基本都要滚水消毒,再把体毛剃光,像是晋阳这一次的流行程度,甚至所有衣服都被烧掉,书本笔记拿去高温熏蒸,也都是有的。

葛谢恩大概一周就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但因为出不得奉圣寺,也就是帮着留奉圣寺的大夫做些抄写工作,整理这一次疫病的各种资料罢了。她也不挑剔,尽心尽力地帮忙,因为这活儿不忙,有了空闲,她还自学些医书和数学知识。

葛谢恩现在学习比从前认真多了,从前学习成绩虽然也不错,但更多好像是为了满足母亲的要求而学,现在完全是她自己想学——救灾队队员,很多时候都是多面手,从医疗防疫到组织劳动,再到军事知识,不一样的灾难需要不一样的能力,葛谢恩自觉自己没一样素质是说得过去的,也就是能听从吩咐,按照规定去干些帮手的粗活,除了平时注意在工作中偷师之外,逮着了机会,能学一点肯定是一点。

就这样,三不五时和回晋阳补给开会的救灾队员见一面,不知不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山阴北部的疫情差不多是到尾声了,葛谢恩从奉圣寺回城时,最突出的感受,就是晋阳城的人潮陡然间暴增了十几倍,城里城外热闹非凡,好像一个多月以前,这里家家关门闭户犹如鬼城的景象,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城内城外,全都是包着羊肚头巾,拿麻布做了口罩,蒙着面的光头汉子——头都是新剃的,大概是为了防跳蚤,这也是葛谢恩所见到的,为了防鼠疫的最后一点努力的余痕了,除此之外,城里灾难的氛围已经半点都没留:这还是城里,不许外头流民进来,她从南城门经过的时候,发现南城门紧紧关闭,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城外已经聚集了上万流民。

“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瘟疫已经停了,立刻就聚过来了,这些饥民就像是蚂蚁,老远就能闻到蜜香味!无孔不入,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些犄角旮旯爬出来的!还好,现在大驿已通,粮食源源不绝地运进来了,不然,我们城内各大家的粮仓也要见底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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