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开拓委员会主任,年纪太轻,思路太直接了,只想着招不到人,就提高给外差人员的待遇,补贴、出差费、危险津贴什么的,让人人想去出外差,就能解决用人荒。金主任来了以后,直接挪预算,第一个承担了专项培训班的费用,凡是针对某个开拓项目特别设立的专项培训班,考核合格率达标的话,费用都由委员会出;
第二个就是向上申请,报了新的预算出来,给各部门设立了预期目标,比如农业专门学校这里,如果田师傅去了辽东,把人参的产量提上来了,那么产量每提高一个档次,他们就可以获得一个档次的分红,时间长达十年,刚才张主任来,金主任和他提到的分红,就是川蜀一带,万州的柑橘产业提高产量所得到的产业分红!
有了这两条政策刺激,专门学校的积极性明显要提高得多了,不但积极主动地牵头举办定向培训班,而且很注意收集买地下一步扩张地点的农业情报,收集储备人才。就说这次人参培训班的焦点老师马正德吧,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入选农业专门学校,多少是占了户籍优势,白山已经算是辽州靠北的地域了,那边的汉人住民相当少,在买地这里,纬度比马正德一家更高的移民不多,马正德便算是有高纬度种植经验,又能说会写,可以把自己的心得总结下来的稀缺人才了,因此,即使他在低纬度农业种植上没有突出的优势,也还是被录取进专门学校——在这突如其来的辽州开发任务中,这个伏笔可不就起到大作用了?
这就是群策群力的优势所在,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必然是擅长通过机制、政策来激发合作方的主观能动性,说白了,就是能搞钱、肯分钱,合情合理合法地让合作伙伴的手头都宽裕,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会顺利,能创造的劳动成果也更大得多。
一味追求清廉,直接就想着,把钱都给去外差一线做事的人,其余合作方不过是完成被交代下来的工作,做得好是他们的本分……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会在时限许可的范围内拖着办事、敷衍随意的办事,只取到规定的下线便心满意足了,难道你一个开拓委员会的常务主任,还能把所有合作方都统统开除不成?不给些额外的好处,谁会宵衣旰食、通宵达旦地为一个平级单位的需求心甘情愿地加班?
为官几任,这些心得虽然上不了台面,说起来似乎是在指责买地的官吏不得道统精髓,不能心甘情愿地为道统的实现奉献一生,但却又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情世故,金主任自己的女儿是有理想的,他每常给金逢春写信时,都是语重心长的叮嘱:有理想的人毕竟稀少,有理想的人,如何通过这些手段,把没理想,做这份工只为了谋生糊口的人给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有了这样的能力,就很容易出成绩,很容易往上升了。
也还行,不到三十岁,也不是彬山出身,又是官宦子女,已经是一州之长了,而且还是最难啃的硬骨头敬州……逢春要是能把敬州方方面面的问题都镇住了,解决好了,再下一步,应该就是省道级别的职位了,很可能会继续升任农业方向的省道级主任,如果被调去管工业,那更是要大用的标志……
金主任想到家族的骄傲,唇边也不禁挑起一丝笑意,随后又在心底记了一笔:回去给孩子写信时要提醒,男女方面还是要注意,跟着六姐走,向她看齐,六姐什么时候结婚,再考虑个人问题,这种最紧要的时候,可不能随便怀孕生孩子,买地没有夺情一说,大家都要休产假,地位越是重要,越不敢生孩子,生怕一个产假回来,自己的位置就被人取代了去,这种忧虑是不分男女的。
也是因此,买地这里的上层官僚,亲戚关系大多都十分简单,彼此的往来也很少有以孩子为主题的社交活动,虽然发迹至今已经十年,但居然很少出现第一批高层官僚互相定娃娃亲,以姻亲关系形成联盟的现象,高层官僚多数都是单身或无子状态,也算是买地一景了。
金主任也是,都这把年纪了,膝下几个儿女居然只有一人成亲,还是最没出息的次子,他也是看开了——没出息的就多生几个,在家好好带孩子,由他们两老养着,多养几个,以后不行就送去给两个大的做嗣子呗,换句话说,做到了不敢生孩子的位置上,就算没有自己的亲生子,难道还能没人送终不成?
没孙辈,这是家族旺盛,子女成才的表现啊!便是在昔日的同窗同乡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羡慕,说金家运气好,在临城县做官,趁早抱上了买活军的大腿,一家都跟着飞黄腾达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就是活在别人的嘴里,旁人的夸奖,只要一想就让他嘴角上扬,不知不觉间疲倦尽消,又有了工作的动力:怎么说呢,在买地做事,是真没有在敏朝的逍遥,不分官吏人人工作都是繁重,可这种劳累还是能直接看到成果的,能提供的成就感,也比在敏朝为官要强得多。
再者来说,金主任现在的官位虽然看似低调,不过是常务主任,和县尉比好像还退了一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经手批出去的钱财,规划的预算,数目有多么的庞大,便是不说物质生活的提升,光说工作中的成就感,他也得发自肺腑地说一句:投买是真的不亏啊,不,不该说不亏,这些年来,感觉越发强烈,应该说是赚了,大赚特赚甚至是血赚才对……
虽然加班的时候,也多次想要辞官回家带孩子,甚至还常说,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为何要如此拼命。可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仅仅是一盏凉茶,金主任就又精神抖擞了起来,一边在心里想着晚上该如何同女儿写信,告诉她辽州开发的事情,或许能给女儿治理敬州带来一点机会,一边又把几份名单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让李秘书复写几份,“往各处都送去备案,秘书班、档案库,还有军需后勤处,哦,对了,敏朝使团那里也送去备案一下。”
“还有女金代表团……他们现在是谁做主?艾狗獾吗?还是前任大妃?大贝勒?我记得,第一批上船来买的女金人已经到了吧,艾狗獾那边有说起吗,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第783章 辽州来客 云县.大妃 见微知著,有味……
“额娘, 这是城里最好的院子了,别看地方不大,但云县这里没有宫殿, 房子也不敢建得太好——连六姐可汗都住在宿舍里呢,百姓们也不敢过分, 你看西边那些院子,就是敏朝使节团的地方,他们代表了敏朝的皇帝,也只能住小院子, 不敢把几个院子连成一片……我在西郊也相看着,如果能搞到院子,你也能搬去那儿住。”
说来也是巧, 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正当金主任念叨着女金代表团的时候,艾狗獾也正准备和母亲、大哥提起这个开拓垦荒团的人员名单,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生活琐事得向亲人们交代,“你带着囡囡就住在这, 大贝勒的住处也留出来了,从这过去两个院子就是了——也想安顿在隔邻的, 但没办法,这片是老住宅区了,住所很紧张,就这两个院子, 还是主人犯事了腾退出来的。”
“中间那几个院子都是有人住的,也算是本地的大人物,是戏社的叶家他们一帮人, 等咱们这安顿下来,会见了之后,多少带些礼物登门拜访一下,交上朋友好处多,就算不和咱们往来,也不能得罪了。”
“你在这时日久,听你的。”
大妃爽快地说,她和狗獾的相处有点像是亲戚——并非亲生母子,反而有点儿生疏客气,这大概是因为大妃宫务忙碌,狗獾是被保母养大,年纪很小就分宫独居,开始为父亲办差的缘故。虽然两人在政治上是天然的联盟,但却少了那份骨肉相连的感觉。“这个就是船上他们说的自来水塔吗?”
自来水塔这四个字,她说的是汉语,虽然带有口音,但已经相当流利了,这主要是因为第一批上船过来的女金人,都是牛录、福晋中所选拔出来,比较聪明伶俐,身份也较为高贵的主子,他们在路上就有人教授汉语,晕船不是很严重的话,一路的航程过来,简单的日常汉语就都会说了,当然,何时学会认汉字,这个是不好说的,毕竟其中大多数人连本来挪用的鞑靼文字也都是看不懂的,能认得拼音都算是异常机灵,对方块字的识别,这根本不在祖宗传下来的技术之中。
“是,这是自来水塔——下头连着的就是厕所了,这院子里有两个厕所。”
艾狗獾忙带着母亲参观了起来,这是两进的院子,第一进的厕所和浴室是连在一起的,在西北面占据了一面角房,设计得也比较有趣,一共有四个厕格,两个浴室莲蓬头,洗浴的格子居中,分了两边,往外是厕格、洗手台,出入的门口,这样就有了男女洗漱间的区别,上头用拼音标注的女金话‘haha’、‘hehe’——也就是男女的意思,这一行字油墨还没有全干,显而易见,是今天才想到标注上去的。除此之外,还有已经存在的标注,用方块字和拼音标注的汉语说法,‘男’、‘女’。
“城里不像是老家,如厕是必须在厕所里的,随地便溺若是被抓住了,要罚苦役天,若是孩童便溺也要责罚,被抓去关在笼子里,锁在厕所前头示众半个时辰的都有,尤其是男童,一定要注意管教,绝不能让他们冲着墙角便溺,这是没有丝毫情面可讲的。”
狗獾一边带看,一边也是仔细解释,尤其是注意地看了被母亲拢在身边,满脸病容,时不时咳嗽几句的弟弟几眼, “所以,城里不怎么流行开裆裤,便是在农村,也有些地方开始讲究起这个了。憋不住的,就包尿布——布倒是比老家便宜得多了,百姓也有富裕出做尿布的。”
只是这句话,就说明艾狗獾已经不是南下时的那个傻小伙子了,对于百姓的生活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在盛京老家,一般孩子出生之后,百姓人家里根本没有余钱去做尿布,多是用炒制过的熟土来做尿布,这种行为在北方是很普遍的,很多汉人也这么办,不好说是谁学谁,汉人管它叫做‘穿土’,若是冬天,用炒热筛过的土装个布袋,把孩子装在布袋子里,也有人用土来填小摇篮的,孩子便溺,直接就被沙土吸收了,只要定期更换沙土就行了——便是再穷,土也还是能用得起的。
长此以往,北面的风俗就是用土来做尿布,当然,建州发家之后,狗獾等人就不太接触到如此的民俗了,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所见到的幼童自然都是能用得起尿布的。大妃心里有数,狗獾必定是来买之后才了解到用布困难的知识,也才明白为何惯于给孩子穿开裆裤。
只是,一来没有想到,买地的物价便宜到百姓都能给大孩子用尿布……那种能满地跑的孩子,至少都是两岁了,便溺量大,尿布用量不小,算起来北面的家庭就算不穷困,扯起布来只怕也是心疼,而买地居然能制定这种规矩,还推行了下去,就可见南面的物产有多么丰饶了……
二来,也是没想到谢六姐居然如此讲究,似乎对她来说,在公共场所接触到屎尿,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而买地的规矩居然如此严格,甚至幼童还几乎不知事时,就已经开始接受训练了,这对于大妃来说,有点儿难以想象,她微微动容,“牲畜的粪便怎么办呢?规矩如此严格,百姓能适应吗?”
“牲畜进城也都要兜粪袋的,若是溺了,立刻就要撒土盖上,不使得它到处乱流,每天都会有清洁工去铲土的——所以这里的马车都要带一大袋子沙土,一见到马儿站定了,立刻就准备着。包括停车场那里,也是都备了土的,随时随地的取用,而且城里现在基本很少进牲畜车。”
艾狗獾这么一说,大妃和身边众人,立刻也想起来了,她们进城之后,满街看到最多的是两轮车,那是人力——马车、牛车之类的虽然也有,但好像都集中在港口货运区,再往里走,不是靠双腿,就是靠两轮车了,还有一种木制轮车,主要是用来在城里运货的,上面堆满了货物,一个人在旁边牵着车把走,货多的时候,另一个人在后头扶着推。
和一般的两轮畜力车比,多了一个轮子,用它产生的力来取代牲畜,这是别处没有见到过的,艾狗獾说,这种车能够节省畜力——多一个轮子会贵一些,但怎么也比一头牲畜的卖价和平日的吃食便宜,而且又没有处理便溺,来回停车的麻烦,因此这种人力轮车在城里也逐渐发展起来了,只是速度相对缓慢,不如两轮快。因为木框架比较沉重,再装上货就不容易蹬得快,有时还只能扶着走,若是载人,那才好踩一些。
因为有了这样的载人工具,买地城里也不见轿子,大妃虽然没去过别的汉人城池,但也意识到这肯定是独特的景象,经过狗獾这么一解释,她才明白其中的缘故,至于小儿子囡囡,却是早已对这种新奇的载具好奇万分,很想要一辆来玩了。
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女金人对孩子的教导向来严厉,就算是大汗幼子也有严格的规矩要遵守,规矩森严、令行禁止,这是建州女金之所以壮大的根本原因。但也因为规矩森严,人人不敢出格,盛京的商业非常式微凋敝,说到人口的稠密,也压根无法和云县相比。
而也是因为她有过参政的经验,大妃非常的困惑,买地的百姓为何这么守规矩,说不随地便溺就不随地便溺——要知道哪怕是以盛京的人口,老汗的威望和八旗将士的服从来说,也绝不可能做到在盛京推行这种规矩,她压根就想不到百姓怎么可能会去遵循。屎尿又不会说话,夜深人静偷偷地随地遍溺,或者顽童尿了就走,这叫人该怎么抓呢?
“至于说百姓是否听话……百姓们是最听话的,甚至还有开放自家的厕所,给路人用的,不收钱的都有——就是孩子,略懂事一些也都被教导了,上厕所要回家,在家里的马桶上,包括买地的托儿所,现在也流行起来训练孩子控制排便了,一般孩子两岁上就能保证回家便溺。”
艾狗獾的回答让大妃吃了一惊——现在的孩子养得粗糙,四岁还是说尿就蹲下尿的也非常正常,甚至在建州宫廷里这都不算是晚慧的,买地这里却是两岁多就这么懂事了?这买地的规矩就如此能调理人?还是汉人还真就比女金人聪明?京城的汉人也是如此?
至于其中的原由,却又非常简单了:“买地这里的便溺都是可卖钱的,虽说不多,但日积月累也不无小补,每日都有粪车前来担走,到城郊堆肥厂去发酵,农家肥料也是如此——其实乡村的道路土壤之所以干净,也是因为千百年来农户的堆肥习惯,只是城里没有农户,从前也没人组织收粪,故而百姓们也就腌臜糊弄,倒搞得城里污秽不堪,甚至还不如乡间了。”
“有了个堆肥厂,遵守规矩有好处,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不守规矩,那要被罚,虽然罚得也不多,但丢的是脸面,如此一来,何愁做不好事情的?就是清洁工,撒土和尿,把那尿泥也能卖给堆肥厂,这是他额外的收入,衙门是不管的,他又如何能不把事情做好?别看只是道路干净这一条,没有方方面面的配合还真难以做到呢!”
可不是吗!对于长年累月生活在辽州,所见过最大的城市就是盛京的这些女金移民来说,和粪便共处,已经是生活中非常自然的事情了,孩子尿急了,直接就撒在炕边地上,满大街都是马粪牛粪,被百姓们捡拾回去,冬日里作为燃料的补充。农奴也好,贫穷的女金人也罢,到了冬天和大牲畜睡在一起取暖,猪、马、牛……一起睡在干草上,隔了不到几步路就是大坨大坨的粪便……
对他们来说,如何在城市的公共区域摆脱粪便,这完全是一个未曾设想过的话题,他们甚至完全无法设想这其中的难度——对一个主要交通工具是畜力的大城市来说,摆脱粪便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简直是神迹了!也就是在艾狗獾仔细的解说下,他们才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也不由得长吁短叹地赞叹了起来,又是非常新鲜地围着洗漱间打转,还来不及见识房间里的电灯,只是在院子里就被震慑住了。
至于大妃呢,她看着儿子发亮的双眼,矜持而略带自得的语气,也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儿子已经完全被收复过去,成了买活军的活死人了……他不是作为女金人的一份子,羡慕着买地汉人的繁华,而是站在活死人的立场上,向女金的亲戚们夸耀着买地规矩的巧妙和严密,活死人的开化与文明……
这才几年啊?买地同化人的功夫,实在是不可小觑……
带着这份说不出滋味,庆幸之余却又略有酸涩的复杂心情,大妃跟着儿子简单地参观完了这两进两层的院子:头一进的两层,设了会客厅、厨房、洗漱间,客房、书房、办公室、锅炉房,还有可以用来宴客的大开间。
后一进院子则要幽静得多,屋子也只有一层,明显是主人家的居所,正房是个开间,西向接着厕所,东向接着浴室,左右两侧的厢房明显是预备给儿女们住的,也难怪狗獾另外给大贝勒找了住处——这种院子的设计,明显就不是给大家族准备的,若买地只供给这样的房屋,就说明城市里压根不打算给聚居的宗族准备住处,就是要强迫他们分家呢……
屋舍之中,属于买地的新奇物事,以及延伸而出的特有规矩,足够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的了,囡囡已经俨然完全为新住处所折服,彻底沉醉在兴奋之中,忘却了船行的痛苦。大妃也是好生领略见识了一番,把买地的生活和自己的想象进行了一番对照,不过,毕竟时间有限,赞叹买地的好处,可以放在之后,母子两个还是很快说回了正题,谈到了辽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