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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365节(1 / 2)

张天如对备案令修改,真正的认识其实是偏消极的,虽然是他一手主持的修改,而且也明白所有妥协的意义,但在散会之后,私底下和几个法律界的友人——不包括大理寺黄主任这样的官面人物,而是讼师这边的黑讼师等人,回到他自己的居所喝茶闲聊时,却是毫不讳言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看法。“一个诬告、虚告,就把备案的门槛抬得太高太高了,备案人的负担变重了——对案情了解不清楚的话,是有可能担责任的,这一出就足以拦住不少人。而且按老规矩,等买地占领该处之后,备案人还要赶回去帮助更士组织调查,平民百姓焉能负担得起?这就等于是又框死了一个范围:只有已经拥有一定财势的人家才适合对仇家进行备案。”

“但是,如果考虑到仇家反过来也对他们进行备案的情况呢?他们很容易就会发觉,比起两败俱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斗而不破,彼此划下一个底线:谁也不许偷偷去备案,甚至还要互相缴纳投名状,譬如某一家如果被备案抓获了,那他手里也掌握着绝对能把另一家拉下水的实在证据……如此,他们联手起来,便又可以都得到保全,继续放心鱼肉乡里了。”

自然了,这种思路在执行中不是百分百会成功,具体情况往往要复杂很多倍,但备案令的门槛一抬,就意味着广袤国土上,绝对有大量的财势人家因此缓过一口气来。这可以视作是正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一次很大的退步,黑讼师道,“这固然是一次概念的倒退,但在实际执行上,其实影响不大的,反而更具备可操作性——而且,正义性虽然退步了,但公平性却得到了提升。”

都是搞法律的,谈论这些话题时,没有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理智,黑讼师根本不提什么被欺压百姓的血泪,什么沉冤得雪、热血不凉的煽情话语,而是务实地分析道,“毕竟如果按照备案令的标准,各地的财势人家,哪怕是你我的出身族谱,岂不是个个该死有罪?”

“就说庄将军好了,他包揽诉讼,嗯,查出来了是该死,但姑苏官场就他一人包揽诉讼吗?我看不至于吧,退一万步说,买地占据福建道之后,多少原本的县官也就转身上岸了——甚至还有原来的大太监,在宫中被冷落之后,索性摇身一变,投靠买地,还给他做到了重要办公室主任的——”

这说的是外交办公室主任王志忠,他的确原本是敏朝皇帝身边的近人,但后来因事触怒皇后,被打发去守帝陵,王志忠自忖年纪还小,不甘一辈子就这样埋没,索性逃到买地来。

因他是个谨细人,原本在紫禁城时,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又多次帮皇帝去行人司跑腿,对四方蛮夷很熟悉,也算是买地急缺的人才,考入外交办公室后,上头的老资历干事一个个都升了,居然也被他做到了外交办公室主任。

——敢任用这样一个内宦做主任,也可见买地在施政时的自信,但要说这王志忠从前在内官群里清廉如水,没有犯过事?张天如、黑讼师等人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他们可太熟悉中官阉人的嘴脸了,没有黑历史?这怎么可能!

“同样都是犯了两地的法律,为何有些人高踞堂上,有些人沉沦牢狱?这公平么?纯粹从公平起见的话,要我说都该取消备案令,有重大冤情的话,特事特办即可,节约了行政成本不说,处置上也是公平的。不管原本你做了什么,到买地来能守买地的规矩,该分家分家,该怎么样怎么样,从前的事再不做了,那就都是好人儿。”

黑讼师这话,似乎不无道理,众友人也有点头的,也有不服的,张天如却是大摇其头,道,“老黑,你这就不懂了,你这所说的,在效率上是合乎道理的,但却失了道统真义!你啊,是舍大放小,只看到眼前的小道理,却忘怀了学到的天下大局!浅了,想得浅了,格局还是有限!”

众人都好奇起来,但张天如却不肯往下说了,只道,“你们要从政治书上揣摩如今的局势便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张君子如今也越来越不爽利了,这位置高的人,说话都是故弄玄虚,不想你得登高位之后,也不能免俗!”

依着张天如从前的性子,自然是早做惊人之语了,但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只有自己的脑子,如今却是功成名就,不是这样任性博名的时候。再说,入买以来,也算是经过沉淀挫折,至今还是战战兢兢,也让他比从前要更多了几分深沉,少了卖弄的急切。闻言也只是一笑,心中想道,“你们知道什么?六姐妥协是妥协了,但可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妥协。你们说,细查下来人人有罪,怎么查得完,却没有想到么?查的确是查不完的,可要是杀下去,怎么就杀不完呢?”

“查不完,就不查了呗,只是按着出身来杀……固然也会有些不该死的人被卷入其中枉死了,可站在整个社会数学的角度去俯瞰的话,备案令,大概只查得出百分之二三该死的人,其余人都给他们上岸了,那是98%的人逍遥法外啊!而若是按出身来杀人——或者别那么激进,便按着出身来苦役罢,哼,能冤枉个百分之二三十也都是多了。70%、80%的人都得到了惩戒,那才叫最大限度地实现正义和公平呢!”

“这些剥削阶级本来也该是被暴力消灭的,等到这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备案令的别扭尴尬也就不再存在,现在要保留这个备案令,只是为了来日条件成熟的时候,再兴此举,留得一个由头罢了!”

“自古以来,天下平定之后,必定是要兴大狱的,要洗刷下一批人去,新朝才能安稳,如今不也是如此么?只可笑这些人身在局中,不能自知罢了,他们自以为自己已经渗透进来了,又开始编织美好前程,想着权贵传代了!”

“殊不知,六姐想的,极可能是现在认字的平民百姓还不够多,治理领地需要这些识字的人,等到二三十年过去,天下人都识字了,华夏也尽归买地了,到那时候再来卸磨杀驴,一竿子扫过去,把那些不能完全融入新统治阶级,还妄图保留剥削阶级特权的余孽全都给荡平了……哈哈,到时候,说不准我也要被扫下去,也未可知!毕竟我也是大族出身么!”

虽然明确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但想到那时千家万户齐齐哀嚎,姑苏园林——当然也包含了他出生成长的那一座——陷入火海的场面,张天如仍不禁是嘴角含笑,想想都觉得爽快异常,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期待。只是,他自然是绝不会把这些设想告诉给眼前友人的,这批人也和他一样,多是剥削阶级的后代,贫民出身的一个也无——便再是天纵英才,贫家子弟想要在十几年间,便和他们这些素有积累的子弟平起平坐,甚至谈论起法学这种高度虚拟,需要很强思辨能力的话题,那也的确是太难了些。

这要是随口吐露,岂不是要让他们恐慌至极了?甚至,以他如今的地位,会酿成社会**件都未可知,因此张天如只是笑,却绝不会多说一句,众人见他不肯开示,终究也不在意,而是又议论起别的话题来。

在张天如的眼中,这些人便仿佛是盲人临深池,完全见不到前路的深渊,还在斤斤计较眼前的蝇头小利。这不是,黑讼师又谈笑了几句,看了看墙角的座钟,起身出去一回,回来便笑对张天如道,“君子,虽说客不带客,今日我僭越一回——原是约了几个朋友,今晚一起夜宵的,这里你又组局,我两边都舍不下,刚便请飞毛腿送了个口信,叫这几个朋友过来接我,眼看着他们也该到了——都是妙人,便厚颜蹭你顿饭如何?”

这哪里是凑巧?分明是有意结识张天如,走了黑讼师的关系罢了。张天如心里雪亮,却也是逢场作戏——不论前路,此刻该乐就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黑讼师为人还算靠谱,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哪里的朋友?我这人最喜欢结交朋友,一起吃顿饭嘛!人来了就快请快请!”

“是关陕那里的豪杰——做羊毛生意的!”黑讼师见张天如赏脸,也是面上有光,忙殷勤介绍道,“一个叫道上人称黄老二——其实尊姓李,李黄来,还一个张秉忠,又有他们几个兄弟……”

羊毛生意?众人对视了几眼,心里都有数:是为了这几日城中的传言来的吧!张天如也是明镜似的,不过,他一听黄来儿这三个字,心中就是一动,因含笑起身道,“快请!快请!远道而来,趟出一条商路,必然是英雄人物——听说六姐还念叨过名号,诸位,这可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那!”

说着,竟是给足了面子,和黑讼师一道,亲自去小院门口,迎进了几个龙行虎步、仪态不凡的汉子来。

第750章 张家沙龙(上)

“来来, 大家都认识一下,这可是关陕商路的扛把子、话事人!诸君身上的羊毛衣,就都是李兄、张兄和一帮兄弟, 千里迢迢从延绥镇运过来的!”

“哦哦,幸会幸会!”

“久仰了,关陕同乡促进会,就在我们家附近, 随常那帮汉子进进出出, 口中多提到二位的名字, 今日倒是在张君子家中结识,我和贵侄赤心儿还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哩!”

“哪里哪里, 不敢当的,我们一帮粗汉子,在先生们面前越发笨拙现眼!先生们多包涵包涵!”

“这是哪里的话来,关陕羊毛帮在交易所搅动风云, 我们也是一向钦佩得很那——坐、坐, 我去给几位看茶。”

“不劳烦, 不劳烦, 喝些清水就好了!”

没个勤务在家里,对于张天如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有时候的确是不太方便——受到买活军的影响,现在大家管这种白日上工,晚上回家, 只为雇主洒扫, 但并不存在卖身契的帮佣,都叫做勤务了。住家勤务也有叫保姆的,不约而同都是回避了‘丫头’、‘老妈子’这样的用法, 不过,张天如平时一人居住,自理能力也是很强,并不曾请人,就是有客到时稍微局促一些。他要亲自出面招待,客人局促,但一起动手的话似乎也有点儿跌份,尤其是很多敏地过来的富户,不免就觉得张天如混得没有传说中那样好了。

自然了,如此挑剔的富户,原也都是官宦大族出身,富贵了几代,才生出这般讲究的。黄来儿、张秉忠倒是丝毫不曾拿大——依着他们原有的身份,这要是在敏朝,都不配和张天如一干人平等论交的,不管生意做得多大,没个读书人坐镇,这种跑马挣吃的汉子,在官宦面前能站着回话,已算是得脸了。因此,他们是丝毫没有显出不对来,张天如烧水倒茶,也都是欠身道谢领受,客客气气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关陕帮在交易所千金一掷的豪迈气魄来。

“这一向都是赤心儿在这里打点,我和秉忠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梳毛机、纺线机的规格——这要是能运到延绥镇去,在延绥镇便加工成毛线的话,来回运货会不会更省事方便些儿,故此,是来——考察打探的。”

像是这种交际,对张天如这样有办法的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想要参局的人很多,都是有本事的人,也未必就是想要利用张天如,而是有点儿‘资源整合’的意思,有办法的人都想要凑到有办法的人身边,不说是雪中送炭吧,哪怕是彼此互通有无,一些信息上的交换,也能方便彼此,各自发财。

黄来儿、张秉忠两人,会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张天如坐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一点——这也是张天如有办法、有地位、见识广的表现,不然,能加入立法委员会的法学专家多了,怎么别人不知道黄来儿和张秉忠是谁?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这就是阶层的差距!张天如开口就能认人,甚至还知道六姐对黄来儿、张秉忠有过批语,那就可见他的层次是到哪个程度了。

光是几句话,张天如的威望仿佛便更高了几分,而李、张二人也立刻被人另眼相看了起来:六姐能前知,这是买地众人默认的事实,凡是被她辨认出来,念叨过‘是你啊’的人,必定都是有一番成就的,少说也能和徐子先大人一样能干。

果然,大家伙坐下来这么一盘,不少讼师也是大开眼界:他们到买地之后,很多人都是专注于传统的刑案、婚案等纠纷,对于经济这一块并不关注,被张天如、黑讼师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几年间,羊毛贸易已经是个新崛起的金矿了。

不但在延绥镇,边市的规模不断扩大,于草原的地位越发举足轻重,而且在李、张二人出身的关陕内陆一带,挪出耕地种苜蓿养羊,自己吃土豆、红薯,又在有塞上小江南的陕南一带买米吃,已经成为了新风气,不仅仅是草原养羊,关西这一带也出产不少羊毛,而且他们还出人和买地的私盐队一起运货,趟平了从边市到买地的周折商路,现在就连买地的商品也都请他们护送,从羊毛到物流,跨了这一界不说,现在更是想要涉足纺织业,直接就在产地附近纺线织毛衣,直接把成品卖过来了!

“这搞运输搞久了,就是爱做算数,别小看一斤一两的差别,一年年来看,里外里那省出来的就都是利润。”

李黄来、张秉忠都是很典型的关陕汉子,张秉忠更文雅些,和李黄来比,面上少了些风霜之色,看着要年轻一些,据他们自己解释,这是因为张秉忠主要在老家组织养羊的缘故。

而李黄来这里,他奔走打通运输线,看着是要粗糙一些,脸上两坨红色,遇冷有点儿起皮,嘴唇也是干裂,看着老实憨厚,窝着脖子啜茶,似乎自己全无主意一般,由张秉忠开口笑说道,“羊毛线打毛衣之前,还要洗洗晒晒,留出缩水量来,这一步以往是在买地完成的,就等于是熟羊毛送到买地的一路上,多承担了缩水量的载重,俺们就想啊,若是能买去纺织机,把这一步在产地完成了,运费上可不就省出老大一块来了吗?运输效率更高,终端价格也就能往下下压一压了,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别看张秉忠没来过买地几次,一张嘴却是正宗的买地味道,词儿都透着一股专业,也叫众人对他们两人刮目相看,李黄来接口道,“既然存了这样的念头,我们便准备在买地也开设一间商号——这也是该当的,再用同乡会的名头就不正规了么!”

“我那侄子赤心儿对我说,现在买地开商号的规矩很复杂,若是触犯了,首尾可是麻烦着,他忙着在交易所搞什么掉期保值,腾不出手来——叫俺们找个讼师做法律顾问,说是最好要做合规审查,不然,俺们敏朝人过来,啥也不懂,别商号没开成,原本运输的买卖还丢了,那就不值当了。”

原来是这样认识的黑讼师,众人也都恍然过来,好几个讼师也是一脸茅塞顿开的样子,张天如看在眼里,暗自点头:商号聘请讼师做法律顾问,进行合规审查的现象,他之前就注意到了,现在规模还很小,只有几间商号初初具备了这个意识。就是在讼师内部,对企业合规、经济纠纷和经营摩擦的关注,也是不高,毕竟在敏朝这些事情往往和讼师没有关系,讼师最赚钱的那还是打富户争产的官司。但在张天如看来,这个方向前景极好,必定会成为主流之一,难得张、李二人,两个土包子也能有这样的眼光,也真难怪他们挣钱了。

两帮生人坐在一起,唠到现在,气氛算是真正热络起来——他们彼此间有了共通的利益点在了,而虽然张天如是没时间做法律顾问,只能为他居中介绍,但人的名,树的影,即便最后在这件事里得不到什么具体的好处,能帮着这两个边市大亨解决烦难,对张天如的名望也有很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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