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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299节(1 / 2)

又是一道非常清晰的命令,而且是在作训三个月里千锤百炼,当时甚至被兵丁们排斥不解,认为毫无意义,只是面子功夫的‘快速收拾行李’,但是,在这一刻,这种多少次的训练显示出了价值,众人脑子里的紧张感顿时不翼而飞了,被‘时限内收好行囊’的紧张所代替。

每个人都立刻飞快地行动了起来,乱中有序地返回了自己睡下的地方,在朦胧的月色中,半摸着黑,有条不紊地收拾背包——东西应该怎么摆放也是有规定的,决不允许随意乱放,这会儿这些规定的用处到底在哪,大家都全明白了,只要是按规定放的东西,都可以在黑暗中飞快的放回背包里,收纳的顺序、摆放的顺序和方位,都是在无数次蛙跳中烙进脑海里的,再愚笨的人也绝不会忘记,只有按规定收纳,才能确保作战所需都在最上层,背包的大小、平衡也都恰到好处,不影响行军。

狗獾虽然之前并不理解如此吩咐的意义,但也还是在多次训练中完全养成了习惯,睡下时,他的鞋袜、武器、防具和洗漱用品,都是放在了规定的地方,这会儿穿起鞋袜、收起毛毯——天热的时候,毛毯就是睡时支起来的小帐篷,支起来的那根棍是登山时候的支撑,毛毯塞下去当底,上面放了洗漱用品,鞋袜穿好以后迅速绑腿,护心的小皮甲披挂上摸黑系好,武器挂在腰间,洗漱用品塞进包里。

不到五分钟时间,帐篷所在地已是空空如也,而他也初步具备了快速行军和遭遇战的能力:背包护住背,基本什么箭都穿透不了背包,胸前的心口也有皮甲,背包里的矛头拧上登山棍就是长枪,近战也有一把匕首,对付一般的山贼,这种装备尽够了。又关键又让人惊喜的设计,在于可以拧的矛头,虽然矛头都是装上去的,但这种拧装法,比绑缚法、榫卯法都要便于装卸,而且能拧得很结实,可以受力,让狗獾爱不释手——如果真正战斗的话,还有火铳剑,远用火铳,近用火铳上拧装的矛头,不过,这不是新兵能发给的装备,目前他们对敌主要是靠刺矛,以买地兵器的锋利,这其实也足够让他们在八成以上的战斗中获取很大的优势了。

利刃在手,心中更稳定了几分,而且,与此同时,‘按照预设流程飞快完成任务’的成就感,也抵消了不少紧张感,这是他们无数次训练的内容,现在能在战场上复现出来是让人满意的,不止是狗獾,其余兵丁返回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脚步变得更加沉稳了,呼吸也沉着了下来,不再轻浅混乱——未知的,危险的战场,似乎在收拾行囊这个吩咐之后,被迅速地转化为了一个又一个任务,在他们日常训练中无数次重复,几乎形成本能的任务。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慌张害怕的?

“报数!”

重新一轮报数,确定全员到齐之后,班长没有丝毫废话,立刻点名,“胡昂秀,你说说情况!”

“是!”

刚才负责值夜的胡昂秀立刻低声说了起来,“刚才我在树上眺望下方的时候,见到山间小路有星点火光,用千里眼侦查,发现至少一十多名男子在黑暗中行走,有见到兵刃反光!”

首先第一个,山间是没有人会赶夜路的,实在太危险了,至少没有大队人马赶夜路,第一个,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出门,那肯定会点燃火把照明,滚滚浓烟和火光在夜里是很有辨识度的,这种用细烛偶尔照明的做法,不必多说了,必定是来偷袭小队的,而且仗着人数的差距也很嚣张——居然还点火照明了!

不过,他们有兵刃,这让气氛稍微又紧张了一点——可以这么说,如果是手无寸铁的劫匪,哪怕来一百个,有长矛在,军队这里都不可能输的,但对方也有兵刃,未免给结果增添了一丝悬念。

“目前两条路,第一条,我们乘夜撤退,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军需只能让给他们了,这批军需有两箱是消炎药、绷带、挂瓶器这些昂贵的东西,对方拿到手之后如果转卖,获利极其高昂——在敏朝的市场上,抗炎药比等重黄金都还贵。”

“第一条,我们留下来和他们拼一拼,刚才我们临时组成参谋部,商议了一下,决定留下来:这批劫匪应该是上次清缴绣青寨时,窜入山中的客户人家余孽,和其余几寨逃进山中的男丁联手,准备抢一把我们,然后逃往广府,他们手里不会有弓箭,最多也就是一些刀枪。我认为我们可以和他们一战!而且,优势在我们这里!我们居高临下,而且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我们的武器也比他们的好!”

班长的话,让一群人提起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大家都认为他的话是有道理的,而且非常的实在——如果说敌军有火铳,有小炮,让这群新兵坚守阵地那就等于让他们去死,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军心浮动是必然的。但现在,既然是一些民间的逃亡百姓壮汉,而且没有太好的武器,大家顿时就觉得这个仗可以打一下了,有时候打仗其实也就是算账,充满了利益的权衡,而不是完全只靠一腔血勇,这也是打仗和打群架最大的区别。

虽然还紧张,但那股不知所措的慌乱,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消失了,就连狗獾那不自觉轻颤的手也完全稳定了下来,直到停止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在不自觉的颤抖,但现在他完全不再多想了,而是上前一步毛遂自荐,“我射术很好,我可以在树上射他们。”

大家都知道,护送的军需里是有弓箭、弹药的,没出事就运到前线去,这会儿出事了就是军士们自保的军备。班长指定狗獾和胡昂秀上树夹击对面,胡昂秀有弩箭,在前方大树上,狗獾则被安排在阵营后方的一株树上。在后方,他可以尽情输出,至少在接战开始之前,能射死几个人——十几人这是不现实的,哪怕只是几个人,其实也会对对方的士气造成极大的伤害。

他背负弓箭、背囊,迅速攀爬上了一根较粗且角度好的枝干,解下弓箭,挂好箭囊,爱惜地轻轻捋了捋箭羽:好箭,弓也保养得一丝不苟,从军需的角度来看,买地办事的效率实在不是别处可以比较的,敏朝的弓箭十把里能用的有两三把就不错了,就是建州,弓箭保养得最好的也是军士们被点兵时自带的那些,一旦建州也开始尝试建立军需仓库,就立刻会出现保养不当不堪使用以及贪墨的问题。

“买地……买地的军队,这套作训的方法……完全是……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他居高临下,望着营地上,新兵们根据班长的命令,各自分组,寻找隐蔽点,看着战友们各行其是有条不紊的脚步,以及极其熟练几乎成为本能的战术动作,指尖不由得又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在外行人看来,这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士兵不本该如此吗?甚至就连买地自己的兵都没有什么自豪的感觉,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们只是在复现自己多次训练后,几乎形成本能的操作而已。

但只有在狗獾这样见识过敏、建军队的人,才会知道眼前这样的自然有多不自然——新兵!甚至比老兵还要更加镇定,更有纪律!第一次上战场,也能保质保量的完成战术安排!没有营啸,没有溃乱哭嚎,没有人精神崩溃,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新兵遇夜袭,哪怕在建州也几乎是必败的局面,在买地这里,几乎看不到输的道理!

但是,或许是因为这样,是不是有几分心大了呢,把一个建州的贼子,一个新兵,安排到大后方,安排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一个可以方便地射杀他们所有人的位置……

有那么一会儿,狗獾本能地开始估量着对下方买地兵丁的射击角度,可很快,一闪一闪的火光已经很近了,狗獾隐隐也听到了粗重杂乱的呼吸声,眺望到了一涌一涌的人头——他还看到前方树干上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胡昂秀做好发射弩箭的准备了。

下方的林间,也有手和刺矛杆摩擦的吱吱声,狗獾知道,一会儿在这里发生的场面可能会很血腥,可能会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买地的军队可能会显得很残忍,因为班长下达了‘不留手’的命令,也可能会有新兵在杀人后呕吐,场面会有些混乱,但他同时也深刻的明白——

用这套不可复刻的作训办法,培养出的军队,是无敌的!

没有人,没有军队会是他们的对手!

在此时此刻,正如同买地先进的生产力一样,先进的生产力所制造出的军队,也一样先进到恐怖的程度!

“咦?”

“冇人?”

敌人已涌入了空地,并且发出浓浊的疑问声,在他们呛啷啷的抽刀声中,胡昂秀微微一动,‘嘣’,一声轻响,对面队伍中有人应声倒下,人群发出一瞬间的混乱。

狗獾闭了闭眼,把所有野心、不甘、恐惧和遗憾,跟着所有杂念一起全部咽下,他张开眼,毫不犹豫地拉弓,松弦,指尖的利箭呼啸而出,没入对面的敌群之中,带来了后方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为买地)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第595章 致命细节(下)

一寸长, 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有长矛的时候, 第一战斗手段一定是拼长矛, 只要把自己设身处地的代入兵丁的视角, 就会发现这实在是一种常识——如果是你和别人拼命的话, 你当然也会希望自己处在一个能打击到敌人, 自己却并不会被打击到的境地了。

换句话说, 在双方的战斗中,拥有长兵器的一方总是能占据一些优势的, 从这个逻辑来推论的话, 拥有弓箭的一方,优势也会被无限的放大,这就是为何民间对于弓箭的管控比一般刀枪更严的缘故了。也因此,买地选择宿营地是有标准的——不能在河滩上, 最好是在附近地形相对的高处,这个小分队严格地按照规矩行事,于是现在他们便不必面对居高临下的敌人:如果居高临下的话,高度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武器的差距。

这就是战术思想带来的战术主动了, 在战场上, 这种无形的优势, 有时只是一个闪念, 但却和勇气、战斗技巧一样重要。小分队的新兵们,这一次就体会到了遵守规定带来的好处,再加上他们这边有弓箭和弓手,那帮客户男丁虽然一团血勇, 但战斗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完全确定了——人还没开始冲杀呢,没瞧见买地的兵丁在何处呢,嗖嗖的风声中,走在队伍前头的首领人物一声闷哼,已是软倒在地。

新鲜的血腥味随之涌出,这帮新鲜聚集的流匪,顿时骚动了起来,还没有真刀真枪的接敌,已经有人惊叫着‘有埋伏’,同时盲目地往回跑去,就着月色朦胧的照影,还可以看到几个人脚步慌乱,直接绊倒摔了出去,倒霉些的还咕噜噜滚下了山坡。

这就是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普通人,在战斗时最常见的表现了,有时候导致失败的并不是敌人的强大,而是自己的慌乱,秩序一旦丢失,剩下的人想要冲散买活军的长矛完全就是做梦——敌人大约二三十人,是买活军人数的三倍,可这会儿,被吓着了,恐惧逃脱的大概七八个人,不知所措站在当地,被后头的人推挤着往前冲的又是七八人,这时风声再响:胡昂秀重新给弩箭上了弦——他动作真快!

在刚才的混乱中,敌人已经通过了山路隘口,来到营地之内,因此胡昂秀这一次射倒的是后方的匪徒,这就激起了更大的混乱,更多人惊叫着逃跑,而狗獾也把握机会,又射倒了一个前方的带头人,接下来,他们就没有发挥的机会了,因为营地里的兵丁们已经迎了上去,用长矛肆意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这边的武器长,对面又没有甲胄,那照着躯干一捅不就是一个血洞?虽然不少人的矛头被卡住了拔不回来,但是,对面的人员经过这一轮进攻,已经完全没有血拼的想法了,脑子机灵的已经开始转身逃跑,武器都丢了一地,而运气不好,走在前头的,受伤之后逃也逃不动,只能软倒在地,用生疏的官话喊起了求饶的话语。

一场短暂的遭遇战就此结束,余下的是一地的血腥味,还有排泄物的臭味——一个是恐惧之下失禁了,还有一个是被矛头戳进了肚子里,肠子流出来,新鲜的排泄物当然也随之泄露。这种味道对于百姓们很陌生,但在有游猎经验的人那里是很好判断的。

狗獾在行刺事件时,也在场外执勤,他就闻到了那股新鲜的臭味: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异味的来源,但是,他是最清楚的——其实就是人的肠肚破漏了,和血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种特殊的异味,之后他们去清扫场地时,也发现了刺客的残骸——被压成一团血肉了,六姐在危急时分幻化出的一根长杆,直接把他压在了地面上,而且并不是平躺着压穿身体的一个部分,而是从头顶往下压,一直压到脚,一个大活人刹那间就只剩下了一地的碎肉、烂糊糊的内脏,骨头渣子以及那股子刺鼻的气味……

这会儿,那股味道又让他想起了清扫战场的回忆,狗獾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才收拾好弓箭,从树干上灵巧的滑落下来,就着朦胧的月色回到人群中,帮着点燃火把、煤油灯,让营地这里恢复了光亮。

“第一车巡逻,第二车盘点军需,第三车过来补刀了!”

班长继续站在营地中央,高声发号施令,士兵们也不敢懈怠——这短暂的战斗虽然以己方大获全胜告终,但直到天亮大家肯定都不能完全放松。万一又有更多人来了呢?万一倒在地上的敌人有人还没死,只是装死,还要找准机会带走一两个呢?

当然,从结果来看,一两个人死了是无关紧要的,但那都是别人的看法,身临其境时谁愿意做那个枉死鬼?狗獾上交了弓箭,随后便立刻从行囊中取出长矛组装了起来,和曹蛟龙结伴,开始清扫战场——在营地周围有十几个受伤无法逃走的匪徒,有些还在低沉的呻.吟求饶,有些则已经了无声息,仿佛死去了,曹蛟龙举着火把,和狗獾一起,两人结伴,不分青红皂白,对匪徒都是先往心口戳几矛,确认对方已经死透了再离开——就算是装死,这么十几个人,他们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确认。

他们补刀之后,老陈和武宁奇便开始把尸体拖到下风处堆垒在一起,这倒是各方打扫战场的常规操作,买地也没有太特别的规定。很快的,大家都出了一身的臭汗,第二车的新兵盘点完军需箱子没有遗落之后,也过来帮着搬运尸体,他们此时免不得有些作呕了。因为拖拉的‘尸体’,有时候还没完全死透,虽然心口被戳穿了,但还是会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这帮刁民也是没见识!”

曹蛟龙和狗獾,就要镇定得多了,他们毕竟是曾见识过死亡的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残酷的场面,曹蛟龙有些不屑地道,“械斗多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今夜便不是我们买活军在此,而是辽东的边兵,他们也落不得个好字!你说可笑不可笑,那还有五个人用绳索帮着相连,逃跑时彼此牵绊,五个一个不落都跌到山坡上去了,现在还在那里哀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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