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若有刘先生的办法,作孚愿意慢慢磋商。”卢作孚忍气吞声。
“无办法加无办法还是无办法。”
“刘先生心头总有个办法。”
“你先生是川江上新冒头的蛟龙,翻江倒海。我刘文彩是堰塘里一条小鱼,吃点虾米。我的办法就是,以泸县为界,断江而治,其下归你,其上归我。”刘文彩双手把定桌子两角,把桌面上的盖碗茶震得直晃动,茶水泼了一桌,“一个桌子四个角,说得脱走得脱。一条大河分几截,你我各吃一截!莫忘了,这泸县以上到叙府,是刘文辉24军防区!”刘文彩一脸森然,瞄着墙上一张四川省军用地图,地图上也用不同颜色标明各军防区。
卢作孚知其意,望去,说:“刘文辉军长?”
“唔,”刘文彩毫不含糊地应道,“碰巧文彩是他五哥。”
“哦?”
“彩辉彩辉,先有彩,后有辉。”刘文彩不失分寸地戏说着。
卢作孚还想说什么,刘文彩端起茶碗,这是清朝送客古例,堂下,有女子长声吆吆用挨边滇贵一带的川音唱道:“送客!”
刘文彩知礼地起身送客。卢作孚起身,像来时那样,依旧面带微笑,向刘文彩辞行,只是临出门前,有意无意地望一眼刘文彩背后。
目送卢作孚背影消失,刘文彩霍地转身,看清了,卢作孚先前定睛所望的,是那张地图上标明的“刘文辉24军防区”那一片。
“我就不肯信,你先生就见到我这弟娃,又能把我这刘五哥怎样?”刘文彩笑道,他那川西坝子的口音此时显得更加绵绵长长。心想,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卢先生怎么不像自己那兄弟刘文辉说的那样?
半辈子阅人无数,刘文彩这一回看走了眼。
刘文彩知卢作孚甚少,卢作孚知刘文彩,却要多得多。
卢作孚是要为自己的这一战打响第一枪,可同时也早就想过,万一这第一枪不能一举得胜怎么办。离开刘府,他一路独行。告别刘文彩,他要去见的,正是刘文彩的兄弟。这一路川江号子相伴,此情此景,颇让他想起少年时一人去成都求学的情形。非止一日,到了省城。来到再熟悉不过的督府衙门前,正是黄昏时分。
督院街依旧,吱嘎的自行车骑过后,突然响起机器声,卢作孚看去,竟是两辆摩托车,时髦青年骑着,招摇过市,速度远超自行车。卢作孚一笑,督院街也有变化。唯有衙门前,那一对石狮子依然故我,圆瞪的眼珠中,映出卢作孚身影,卢作孚走过时,站下,也瞪圆了眼睛,像当年那样,与石狮子对望。自己都觉得好玩,一别省城经年,川江上闯荡,自己容颜已非当年石狮子眼中见出的青年,但胸腔里这颗心子,居然沧桑不老……
卢作孚初衷不改,却改换了办法,他面对川军24军军长、四川省主席刘文辉时,一笑道:“无办法,作孚才来相求文辉军长。”
刘文辉绷着脸:“哼!”
卢作孚委曲求全地说:“卢作孚只想民生的船能上行泸县、叙府,不受阻截,不遭非难,能与文彩先生共同经营上游江段。”
刘文辉不理卢作孚,转身对副官说:“给我接电话!”
卢作孚难忍而能忍地笑望着刘文辉的背影。
“五哥!你纵容底下人办轮船,这事是那样简单能办好的么?”刘文辉吼开了。
电话中刘文彩:“我也是无办法啊……”
刘文辉:“无办法加无办法还是无办法!川江上无办法的事,就该交给卢作孚,凑合一个朋友,办成一桩事业!”
刘文辉重重地放下电话:“土老肥!阴阳五行中他属土,经营大邑万亩庄园,天堂似的,还非要去沾水!”
卢作孚劝和地笑望刘文辉。
刘文辉:“时下,外强蜂拥而至,鱼龙混杂,我四川这条江上,还真要一条蛟龙才镇它得住!作孚既敢一力担当……”
卢作孚:“感激刘军长鼎力相助。”
连卢作孚都没想到,自己不远千里,奔走游说,事情会这样突然有了转机。接下来,刘文辉一句话,让卢作孚明白了为何能做成这桩大事的原因。
“得道多助!”刘文辉说。
“作孚真的想将川江上中国人这一盘散沙凝聚成一块磐石,将这一群鱼虾化作一条蛟龙。”
“作孚要一统川江,本主席正想一统四川。再者说了,我刘家船,入你卢先生的股,找到个会经营的,这也算双赢吧?”刘文辉闪着精明的眼光,看定卢作孚。
卢作孚会心一笑,这一刻,他又是一个大气精明的商人模样。
1931年,卢作孚用高价收购合并的方法,合并了长江上游几乎所有的商轮,之后又把川军将领刘湘、潘文华、范绍增、李家钰、杨森、刘文辉等人直接、间接经营的轮船并入民生公司。不到一年时间,民生公司就合并了重庆上游的福川、九江、通江、协江、锦江、定远、川东、利通等8个轮船公司,接收了11只轮船,使民生公司的轮船增加到14只。
这天,在民生公司会议室,正要开股东会议。卢作孚站在悬挂地图与贴满照片的墙前。顾东盛发现,当股东们正在指点上川江,盘点一年来归于民字旗号下的轮船时,卢作孚的目光却移向下川江。莫非这位总经理,心中已经瞄向下一处战场?这么想时,就见卢作孚指点地图,俨然临战的大将军:“新合并进民生公司的民治、民福、民安等3只轮船枯水季节不能航行重庆上游,就立即调到重庆下游参加渝宜线航行,民生公司的航线也应由此第一次延展到重庆以下四川省外的宜昌。同时,化零为整,联合川江上游得手后,民生公司应立即对下游的轮船加以处理。联合中国轮船成功后,民生公司应寻找时机,对川江上游下游外国轮船加以……”卢作孚打住。顾东盛等股东专等着下文。卢作孚略一沉吟,选定字眼,道:“处理。”
顾东盛轻叹道:“好一个——处理。”
民生公司这段时期,股东仍以“绅商学界最多,军政界次之”。此次会议股东中,有陈书农等。新增了连雅各、邓华益以及刘文彩、刘文辉的代表,他们代表各自的主人,成了民生公司的新股东。
程股东:“民营轮船、军营轮船都收买了,合并了,你还敢兼并洋船公司?”
李股东:“那要承当多大风险?”
程股东:“光上游还不够,你还想——下游?”
李股东:“接收下游轮船,那要花多少银子?”
卢作孚:“我算了一笔账。已经放在各位股东桌前。”
各位股东看面前的明细账。
程股东望着一长串数字,叫道:“啊!至少也得超过民生公司资本的五倍。”
卢作孚:“收买人家的船,无论如何,我总是主张不要惜钱。”
程股东:“他要多少,你就给他多少。”
“是。他要多少,我就给他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