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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2 / 2)

〃那你自己画。〃

科罗韦纳摇了摇头。

〃画呀!上呀!画那块纱巾呀!〃

〃不!〃

〃你已经在下边试得很好了!〃

〃不!〃列夫重复了一遍。

但是这一次的音调变了。他敏捷地朝门那儿看了一眼。夏伊姆抢先一步,几乎像野兽那样一跃,挡在了门扇的前面。他把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他向他的同胞投去一个狂热的、蛮横无礼和洋洋得意的眼神。

〃拿画笔,试一试。否则,你永远不会画了。〃

〃我不想画。〃

'哪你告诉我:纱巾是什么颜色?〃

〃谁也不能代替我画。〃列夫又说道。

他的声音出奇地低,出奇地克制。他的手伸在大衣的口袋里,像苏蒂纳那样驼着背,手指在布的折缝中撅断了里面的两支铅笔。

〃在咖啡馆里,我看见你在怎么样观察那位姑娘,〃苏蒂纳突然表情很严肃地说。〃我就明白了。〃

〃没什么可明白的。〃科罗韦纳低声抱怨。

〃我明白了你想画她……〃

列夫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夜色。

〃……而你又不能。否则,你肯定会站起来,请求她跟你到你的画室。而那时候我站起来了,是我请求她来到我的画室……这就好像我们一起画的。她是为你待在那儿的,而不是为我。〃

〃这全是蠢话。〃

〃我不觉得这个模特儿对我很合适。我做了彬彬有礼的事。这事干净利索……

头巾是白的吗?〃

列夫不回答。

〃是白的吗?〃夏伊姆又问了一遍。

他提高了嗓门。

〃我要走了。〃科罗韦纳说。〃打开门。〃

〃等一会儿,等你告诉我了之后再走。我看见你在下面……我坚持了三夜就是为了让你继续下去……那么现在,你回答我:纱巾什么颜色?〃

列夫被彻底击垮了。

〃白色的。〃他嘴咕了一句。

〃从后面系上的?〃

〃开着的……露出脸颊。〃

苏蒂纳把笔尖往颜料里蘸了一下。仅一笔,几乎没有抬手,他就画好了纱巾。

列夫感到这动作和气味不像他自己画的时候那样令他不快,然而他正参与破坏和毁掉一个作品。

夏伊姆在最初的颜色上涂了薄薄一层白色。画完纱巾后,他便退到远处,让出地方。

科罗韦纳察看了一下。他说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会画。

〃为什么?〃

〃我记不得了……〃

〃三个晚上。〃苏蒂纳说。〃第一个晚上,在摇椅上……〃

他指了指纱巾。

〃我会把它擦掉的。这没什么关系……第二个晚上,是侧面像。〃

他走到三角形房间锐角那一头,回来时拿着一块小画布,把它展示在列夫眼前。

〃原来画的是油灯,我把它覆盖了。这值得吗?〃

他向他的朋友投过去一个探索的目光。

〃值得。〃列夫说。

〃值得?〃

〃是的。〃

〃你撒谎!〃

苏蒂纳把作品放在摇椅上,只捅了一下,他的胳臂就从中间穿过去了。

〃不值得。不是她,这张不好……你的肯定是微不足道的。〃

列夫已经冲过去了,但太晚了。他拽住了苏蒂纳的胳臂,但苏蒂纳生硬地挣脱了。

〃第三个晚上,我画的是背影。〃

他回到窗户旁边,拿出一块新的画布,比前一幅稍微大一些。

〃这幅怎么样?〃

罗通德咖啡馆的姑娘站立着,四分之三的背影,就是列夫在〃熊皮〃拍卖行隐隐约约看见的样子。穿着蓝色大衣,帽子代替了纱巾。比另一幅更真实。

作品的威力使他窒息。他捏住油灯,把它伸向那个身影,一声不吭地待在那儿。苏蒂纳注视着他。他的下嘴唇酷似他画的油画。色彩、线条,在轻轻地颤抖,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很激动。他知道科罗韦纳是什么感受。

〃你在'熊皮'拍卖行看见的女人,她手里可没有拿着那个东西吧?〃

〃没有。〃列夫回答。

〃这是不是太随意了,嗯?〃

〃是的。〃

〃我呀,人家永远不会接受我!因为我的画上有可能会捎带这么一个小动物。〃

苏蒂纳发出了一声神经质的冷笑,他又拿起画笔,在一片白色颜料里蘸了一下,去修改垂挂在年轻姑娘手上的那只死鸡的脖子。此后,他把一根图画木炭扔在炭灰里。列夫不能忍受这种场面。他默默无言地待着。

苏蒂纳用脚把在地上未烧尽的木炭聚拢在一起。他走到屋子的一个角。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从中央菜市场捡来的鸡脖子。他把鸡扔到炭堆上,说:

〃现在咱们可以吃它了。〃

三个星期以后,科罗韦纳在罗通德咖啡馆里结识了苏蒂纳画的这位姑娘。一九一六年三月的一个晚上,马克斯·雅各布颓丧地告诉在场的画家们,纪尧姆·阿波利奈尔被弹片击中,脑袋负伤,自那晚以来,列夫每天都来咖啡馆,直到听说诗人从夏多一蒂埃里转移到了巴黎的瓦尔一德格拉斯医院。

苏蒂纳在列夫和他的模特儿之间充当中间人。一天晚上,他们三人都在利比翁的店里,他为他们互相作了介绍。如果说在此时此刻之前苏蒂纳曾经画过她,那么科罗韦纳似乎也为姑娘作过画,并且把他在她耳朵下看见的那一个小斑点无限放大到宇宙那么大。然而他没有真正做。他没有产生过这种欲望。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的判断是对的:她不是他等待的那个人。她叫克洛埃。克洛埃,这不构成三个音节。

在遇见苏蒂纳以前,她从来没给画家当过模特儿。她是跳舞的。她的举止优美典雅。她不像夏伊姆画布上所呈现的那样既阴沉又冷淡。她更像列夫在罗通德咖啡馆看见的那样:时而严肃,时而调皮。总是很自然。她提的问题天真幼稚,而她回答问题时则充满自信,几乎斩钉截铁,她的沉默无可置疑地出自内心深处。她对一切充满渴望,情绪却瞬息万变:她时而欢呼,时而赌气,过一会儿却又都烟消云散,像海啸那样突然来临,像死火山那样沉寂。足以说明在生活中她也在跳脚尖舞。

列夫喜欢看她走路和伸展胳臂,以及坐在一条长凳上的姿势,弯曲的腿藏在身体底下。她轻盈得像羽毛,温柔得像棉绒,她那敏锐的目光投到他身上,试图表明他们之间互相没有说出的话。

由于战争,她不再跳舞了。她无疑为此而痛苦,同列夫不再能画画一样。这是她唯有的成人的忧伤。她以一种细腻而宽厚的态度对待列夫,这使他张皇失措:她从来不谈及这些。她在暗示,他们失去的东西是类似的。她的缄默不语使列夫更为审慎,陷入更深的沉默,因而他不讲述自己的故事。他没什么可说的。除了当下,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安坦沙龙开幕式那天,她在保尔·普瓦雷的花园里拥抱了他。这是战争爆发以来第一个重要展览。来了三十来个法国人,六七个俄罗斯人,一些意大利人、挪威人、波兰人、美国人和一个布列塔尼人:马克斯·雅各布,他坚持认为这个地区应作为一个国家纪录在册。

他们通过安坦大街私人府邸的花园进入。这是一个宏伟的建筑,已被修警一新,两边建有许多侧廊,战前,时装模特在那儿展示成套的妇女时装。他们顺着一条小径走,穿过一个法式花园。一些番红花花坛装饰着整齐划一的草坪。

〃简直像到了凡尔赛。〃克洛埃说。

她停下来欣赏长在这儿和那儿的花,它们组成的花丛排列得完全像几何图形,对列夫来说,与他自己家乡花园里的野生植物相比,这很难激起他的灵感。他表示了出来。她立即转身,上前反驳他。这是一个本能的举动,像她所有的举动一样。

他作出同样的反应,马上激烈地进行回击,甚至还把她推开。他立即又抓起她的双手,但伸长胳臂,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她有一双绿眼睛,他想据为己有,以便把自己内心的一点空虚和恐惧置放其中。但是他不能。他好像僵硬了,瘫痪了。她的反驳,给了他一次极其粗暴的打击。这打击渐渐变成强烈的恐惧感,他害怕重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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