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有些微妙的,却是顾惜朝当日里投入翰林院中的名帖不知所踪,既然没了名帖,一时之间便不能证实顾惜朝曾冒改籍贯持着假名贴报考科举之事,然而,证实顾惜朝的身份,对于礼部和翰林院而言,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待只要时间一到……
至于如今,
革职待办,仅仅不过四个字。
顾惜朝却已经知道,他快完了。
顾惜朝坐在了这将军府的前厅之中,紧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那紧紧压着的纤白如玉的五指的指甲深深刺入了自己的掌心,渗入了几滴血渍,殷红如火,他却似乎已经浑然不知。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只差一步,他本以为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
他曾经以为凭着自己的才学,他满腹的诗论,他胸中所怀的一个锦绣的天下,他定能在朝中步步扶摇直上,夺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最接近天堂的那一刻,他一步却已经踏进了鬼门。
不错,他顾惜朝便是那二十年前名动长安的怡红楼头牌名妓顾盼儿的儿子,一个娼妓之子。然而,他到底是不甘的,若是上天将他琢磨得再过平庸一些,顾惜朝始终觉得天道是不公的,天道既然赋予了超乎寻常之人的天赋,却没有能够赋予他一个能够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好地位。
在习武一道上,他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旁人往往需要练上半年或是一年的功夫,他半个月便能将其融会贯通。旁人万般苦手的武功心法,他往往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记个明明白白,半天便能理解得通透彻底。
在文之一道上,他三岁便能识千字,五岁能诵诗书,七岁通读经史子集,时年二十有四,已能著作一部天下的兵法战略。
顾惜朝还只是一个草莽书生的时候,便已曾投卷数回,世人只当他是一个真正的疯子,然而,很多人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顾惜朝是一个天才的疯子!
如若顾惜朝不是天生那般的惊才艳艳,顾惜朝若不是那个心高气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无一不晓,无一不通,惊才艳艳的顾惜朝,或是顾惜朝不再那么惊才艳艳了一些,或许他顾惜朝会过得比现在更安稳更知足一百倍。然,他便已不再是顾惜朝了。
上天独独却放任了这样一个出身低微偏又身负惊世才学的顾惜朝!
一切只因为……他是顾惜朝。
上天既然塑造了一个这般惊才艳艳,胸怀锦绣的顾惜朝,却没有赋予他一个能施展他手上所有才华的足够的地位,娼妓之子,仅仅只因为他是一个娼妓之子,他便只能成为一个贱民,顾惜朝又如何能甘心?
顾惜朝选择了放手一搏,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可惜……他终究太自负了些。他自负顾盼儿的声名二十年前便该早已隐去了,他自负于他自己满腹的才学会成为自己仕途上一大重要的筹码。他自负于只要能给他一个哪怕微乎其微的机会,他都能抓住然后稳步地真正扶摇而上,他自负于……他终究还是小瞧了这天下人。
顾盼儿在长安城中已经沉寂了近二十年,即使当时如何的名动长安,都已经成了如烟往事,顾盼儿的消息被挖了出来,背后定然有人在针对于他,有人在盼着他被革除功名,盼着他认下青楼名妓顾盼儿的儿子的身份。顾惜朝知道有人在针对他,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如何能盼着自己能以自己的一己之力说动一个便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不甘心……他顾惜朝又何曾真正甘心过?
在市井之上,在江湖之中,人情冷暖,顾惜朝这几年来都已经见得多了。然而,昔日尚还与他把酒几盏的官场之中的有人如今与他却早已是避之唯恐不及。顾惜朝想到了翰林书院中那个向来对他推崇有加的老翰林近日来见他时那鄙弃的眼色,那老翰林日前还与他宽厚地说着翰林书院的日后,正是春闱之时对其青眼有加的那监查的从考官,而现如今……
娼妓之子,呵,娼妓之子……这身份便当真那般的重要,竟能全然容不下他一个顾惜朝?
“公子,顾公子,顾公子……”将军府上的一丫鬟将着手中的一杯茶水端了上来,那丫鬟眼色一瞬也恍惚几分后,方才终于不忍德缓缓唤道,“老爷早朝尚未归来,顾公子不如先饮上一杯清茶,想必公子这般瞧之清雅通透之人,也定是个爱茶之人。”
顾惜朝瞧着那说话玲珑的小姑娘几眼,见其说话侃侃,算不上精致的清秀的小脸上倒是满目的真诚之色,顾惜朝抿了抿唇,端着手中的茶盏仔细轻轻啜上一口后,顾惜朝压下了那片刻之前眼中凌厉得近乎存着几分狠辣的复杂的眼色,蓦然再回首,已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清朗俊秀的公子相貌,“劳烦姑娘费心了。”
只见那丫鬟眨了眨眼,便已笑着缓缓说道:“公子言重了,这本就是当下人的本该张罗的小事,若是当真招呼得不周到,将军回头莫不是还会责罚起我们了。”
那丫鬟嘴上虽然说得严重,面上却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将军府中的下人少有被责罚之人,那丫鬟如此说来,多是些调侃玩笑的成分更居多些。
那丫鬟见了此刻已然缄默下来的顾惜朝,眼珠子忽而转上一转,言道:“莫不然,顾公子可要先去厢房之中休息片刻,将军回来之后,自会有人来通知顾公子你的。”
顾惜朝双眉已是不由的一拧,忽而言道:“我的厢房?”
小丫鬟随即不卑不亢的言道:“老爷先前吩咐下来的,若是顾公子你来了,等不到老爷,可以先行在府中休息片刻,顾公子落在翰林院中的些许物什也已经一并帮取了回来,公子如今可要去瞧上一瞧?”
顾惜朝如今的官职都已经是待办,迟早也该从那翰林院中的行馆之中搬出来,他也确有此意,然而苦于一直未曾寻到之后的住处,如今,却正在他还苦于自己之后的住处之时,有人竟已经来告诉他,已不必再多虑了,东西都已经搬好,只等着你后脚搬进去了,来我这里住吧。
将军好歹也是圣上亲自赐下的府邸,便是府中再多住上几百号的人,怕也是宽裕的,更何况,不过也只多了一个顾惜朝。
“老师他……”顾惜朝闻言面上随之便已显出几分的怔愣之色来,随后才终于迟疑着张口问道。顾惜朝的出身和他的经历早已定下了他天性多疑的性子,顾惜朝自负于他自己,却很难于一个人交托自己全然的信任,他只信这世上的利益,利益越大,才会觉得关系越加稳固。林子清准备留下他,准备留下他这个门生,他还没有放弃他?然而,下一刻,他已经习惯性的开始分析起了自己对于林子清能目前所能带来的利益,林子清所图究竟为何?
顾惜朝虽然向来自负,却还远远不至于盲目。若论起谋政之能,此人才智定然不逊于自己,更甚至,林子清虽在疆场之上虚度了六年,然而,在官场之中好歹却也已经打滚了几年,在很多事情上,比之自己这个初入官场的小辈而言,怕还是要更老练几分。若说是因着那本是本不俗的兵法谋略之书,然对于一个三年便已大退戎狄大军,在战场上更素有白狐雅称的谋术大家而言未免多有些关公面前自耍大刀的窘迫之感来,即便是惜才,也远远够不上顾惜朝自认为有利可图之处。
思前想后,本就是他累了林子清,而于他林子清而言,不仅半分的利益恐怕也无,恐怕还要搭上几分自己的名声,未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顾惜朝至了喉间的话语梗过半晌,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