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的五月,天气依然寒冷。暮色渐沉的崎岖山道上,一个百余号人的车队正在前行。这是夏琳公主前往蓝雅的车队,同行的还有她丈夫,奥斯顿七亲王席奥。
夏琳坐在窗前,神情阴郁地看着窗外,她额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疤,是那日被莫辰抛出撞上石头地板留下的痕迹。
对此,她不敢有半句怨言。三年的流亡生活,已经将她长公主的高傲心性磨平。她寄人篱下,忍辱负重,看奥斯顿人眼色生活了三年,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蓝雅王冠。当然,她明白自己只是个傀儡女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够依附奥斯顿换取和平,对战败的蓝雅来说,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奥斯顿如今如日中天,皇帝莫辰雄才大略,是帝王中的帝王,早晚会统一整个大陆。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眼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他正坐在对面闭目打盹,蓝丝绒礼服上的金线绣狮在微暗的天光中依然很是扎眼。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同为兄弟,为什么相差那么大呢?席奥简直就不像是奥洛林家族的人,整个一个纨绔子弟,他在衣饰上花的功夫比自己还多。
她和席奥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她嫁他,是想攀附奥斯顿皇族;他娶她,是奥斯顿征服蓝雅的战略需要。
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夏琳的思绪,坐在对面的席奥被甩出,撞到了她身上。两人俱是一惊,此时车厢猛地向后倾斜,车外传来马受惊的嘶鸣声,还有车夫的高声咒骂。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被重重抛到地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驾车的三匹马同时狂奔起来,车外一片惊慌失措。
夏琳牢牢把住坐椅扶手,以防自己被抛出车厢,席奥则是紧紧贴着地板,抓着椅脚。侍卫们策马在窗外紧追不舍,马车窜出主道,沿着倾斜陡峭的山坡,狂奔直下,掀起大片的沙石烟尘。
就在夏琳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的时候,马车忽然刹车,她和席奥再次重重撞到车壁上。
天晕地转中,眼前闪过一道蓝光,马车前半部被劈开,阴冷的风袭来,夏琳打了寒颤,清醒了几分,这才发现身处一片浓重的白雾中。保护马车的卫兵都不见了,驾车的马倒在地上,马脖上流着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着热气。
几个陌生人站在马车前,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子温润俊逸,女子美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你们好,夏琳公主,席奥亲王。”女子优雅地打招呼。
“你……你是伊莲菲尔”席奥迟疑地确认,满脸不可思议。
“不错,是我。”见席奥震惊的样子,伊菲嫣然一笑:“怎么,看到我很不高兴吗?”
“你想做什么?”夏琳强作镇静地询问。
伊菲没有回答,而是反手一挥,手中闪现雪亮刀光,刺向夏琳面门夏琳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没有疼痛,也没有血流出,冰冷的刀锋贴着她的脸颊,来回摩挲,耳边响起伊菲轻柔的声音:“不用怕,女王陛下,我现在还不准备杀你。”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夏琳冷汗直流,颤声询问。
“我想要我姐姐平安回来。”伊菲瞟了一眼已经吓得几乎趴下的席奥,幽幽叹气:“明知道你们两人加起来,也抵不上我姐姐一根毫毛的价值高,不过,我不喜欢空着手去求人,只好先拿你们做谈判筹码了。”
几天后。大雨磅礴,整个世界都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
一身蓑衣的伊菲有些迟疑地走进这家位于摩丁堡郊外的旅馆,见面地点是她指定的,然而时隔三年,昔日繁华喧闹的大堂如今空无一人,静寂得犹如荒漠,令她不由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
通道旁整齐地摆放着酒桶,桌椅上也并无灰尘,透过雨雾模糊的玻璃,依稀可见院内的梅树,如今它长着绿色的叶子,在风雨中颤抖摇摆,伊菲记得上次来时,它映着白雪,盛开着红梅。
莫辰见她喜欢,亲手折下一枝红梅,插在她的发髻。那时他带她出宫体验民情,曾在这家旅馆住过一晚。两人坐在窗前,吃着刚出炉的面包,喝着热汤,听游吟诗人演奏竖琴,时不时相视一笑。
这是她知道的摩丁堡郊外的唯一地方,所以选择了这里做再会地点,然而此时她后悔了,空气中充满了怀旧的味道,那些甜蜜的往事,如今却已成为痛苦。
她禁不住后退一步,想逃出门外,想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回忆,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你来了?”
她浑身一颤,整个身体在瞬间僵化,蓑衣上的雨珠一滴滴淌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她抬眼,看见他站在古老幽暗的楼梯下,静静地望着她,苍冰色的眼眸中闪动着令人心颤的光。
第三章 星河欲转千帆舞 第十八节 相见争如不见
第十八节 相见争如不见
外面风急雨骤,旅馆门前的泥泞地上,几人正在对峙。星野横剑胸前,待势蓄发,另外五人乃奥斯顿御林铁卫,五道银色剑气穿透雨幕,对星野成合围之势。风雨中双方屹立不动,静如雕塑,任凭豆大的雨点敲打在他们凝重的脸庞和绷紧的身体上。
旅馆的大堂内,伊菲和莫辰静静对立,彼此眼中泛起了惊涛骇浪。她犹如被施了魔咒,定在原地,看见他一步步走近,穿过亿万年的时光,来到她的面前。
一别三年,他的头发长了很多,曾经灿烂飞扬的短发如今长及垂肩,掩映着冷峻的容颜,添了几分帝王威严的气势,却更显出清冷的孤傲。
他的目光深邃宁静,苍冰色的眼眸似撒落万千星辰,每一点星光都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她的心在他的目光中颤抖,意志在他的凝视下瓦解,生死相许的誓言,刻骨铭心的爱恋,甜蜜痛苦悲伤的往事,如潮水般淹没身心,痛彻心骨。
然而她终是后退了一步,拉开他正在靠近的距离。她没有忘记,星野正在风雨中等候。
他的神情一僵,脚步凝滞。只在这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墙壁竖起在两人之间,生生撕裂了宁谧怀念的气氛,伤害,幽怨,痛苦,愤怒,如冷风般从记忆的缝隙中袭了进来。
“三年了”他悠悠长叹一声,目光压抑着愤怒,如利剑般刺向她:“你让我给你时间考虑,现在你的考虑结果呢?”
她微微沉默,抬起忧伤的眼:“对不起。”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仰天长笑,笑声怆然,“你让我等待三年,自己却和情人在外逍遥,然后回来,就对我说声对不起?”他笑声骤敛,目光森严地逼视她:“伊莲菲尔,你当我是谁?”
无形的威严充斥整个空间,狂怒的精神风暴侵袭而来,大堂中,所有的家具都开始摇晃,发出不安的吱吱声,然后齐齐碎裂,粉末四溅。
如此威势,若是以前,伊菲或许已经不支晕倒,然而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娇弱女孩,她静静立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望着盛怒的莫辰。
“你是奥斯顿的皇帝,是天下最强大最有权势的帝王。”她缓缓地说:“你侵略了我的祖国,抓走了我的姐姐,现在,我请你把姐姐还给我。”
“哈哈哈”他再次狂笑,这一次笑容中除了愤怒,还有嘲讽,“凭什么?你背叛了我,还凭什么对我提要求?难道就凭你杀了我几个士兵,抓走了席奥和夏琳吗?”
“席奥是你的弟弟。”她冷静地提醒他。
“不错,他是我弟弟,所以为国而死,是他的光荣和义务。至于夏琳,”他语气轻蔑地说:“不过是个傀儡,我本来就想废了她,直接把蓝雅并入奥斯顿,你杀了她,正好省事。另外,我要提醒你,奥斯顿死一个军官,就要有一百个蓝雅人偿命,若是死一个亲王,那么就要有十座城市来殉葬”
他无情的话语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她用震惊悲伤的目光看着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残酷的皇帝真的就是自己曾深爱过的男子吗?
她犹如看陌生人的目光再一次狠狠刺痛了他的心,心底的伤疤又被揭掉了一层,血淋淋地淌着血。在她最初离去的日子里,他痛苦自责,悔恨得几乎疯狂。在无数个难眠的黑夜,在数不尽的晨晓黄昏中,他苦苦等待她的归来,直到刻骨铭心的思念化作帝王的怒火,随着奥斯顿的铁蹄,燃遍整个蓝雅。他要毁灭她所珍爱的一切,惩罚她的一去不回。
“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姐姐?”良久,她开口,声音苦涩无比。
要怎样?只要她能回到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