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见那安恬的睡容,但从耳畔轻轻响起的匀称鼻息,也能听出身旁的人已经好梦正甜了,封擎云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跟著也缓缓阖上了眼廉,意识朦胧中,最後掠过的念头是种说不出的奇异感受。
明明旁边躺著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是他那种毫不做作、对自己全无防备的模样却让胸口溢满了暖洋洋的感觉,暖的让早已习惯江湖诡谲的自己也忍不住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戒心,就像现在,在他身旁竟能如此安心地阖眼寻梦……
***
这一觉莫磊倒是睡的痛快,等到他心满意足地再睁开眼时,窗外的日头早已偏西,满天云霞将整片天空渲染成一片赤红,落日余晖透窗洒下了斑斑痕影,无奈此等良辰美景,床上甫醒的人却是没好兴致欣赏。
「天哪,若再不找点东西填饱这儿,恐怕真得到底下陪老头话家常了。」摸著乾瘪的肚皮,莫磊再懒也只得妥协,更何况他现在还有名食客哩,说什么也不好让小鬼没淹死反倒在他家饿死,太难看了。
「喂,小鬼,你想吃什么?」推了把身边依旧闭著眼的床伴,莫磊张臂环转地伸了个大懒腰,打算亲自下厨好好慰劳两人的肚肠。
「……我……」迷迷糊糊低应了声,封擎云慢慢张开眼撑坐起身子,然而发胀的脑子却让他消化不了入耳词语的意思,甩甩头想挥去那股沉翳感,却是连眼前看不著景象的黑都让他觉得天在旋床在转。
「发烧了?我就知道!」一瞥封擎云那副迷茫的标准病人样莫磊就知道不对劲,立即反手搭上他的腕脉,果然触手的肌肤已是透著炙人的高热,「你这小鬼还真是没口福,这下子只有稀饭可吃了,外加黑不啦叽的药汁一碗。」
「……药?」仍是搞不清楚状况,封擎云眨了眨乾涩的眼睛,想不通为什么睡了一觉後反倒全身更加酸疼无力,竟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这感觉就好像……好像小时侯拿著沉甸甸的长剑在太阳下蹲了整天马步那般。
过往时空的记忆再次在昏沉的脑里放肆著,交杂的紊乱影像让封擎云更加分不清自己是醒是梦,盘旋的意念中全是说不尽的疲累,让他困扰地攒紧了眉心……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孱弱的感觉?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朝不保夕的孩子,不再是了……
「对,就是那苦死人的药,不过我说小鬼……你也别这么不给面子,还没喝你皱啥眉头?」随手拉过一方兽皮毛毯替封擎云盖上,莫磊还不忘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著,「再眯会儿,我到後头弄弄,很快就好。」看著封擎云顺从地闭起眼滑下身去,莫磊满意地笑开了脸……看来这小鬼还不太讨人厌嘛,这次就算看在他这么听话的份上,等会儿少加点佐料好了。
***
『娘,抱抱,云云要娘娘抱……』吮著指,小男孩摇摇晃晃地笑著跑向一身大红色霓裳的女子,张开了两只粉嫩的小手,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掌括,直打的男孩如破布袋般飞跌出去,四散的血珠一如那身艳红。
『呜……娘……云儿不敢了……放云儿出去好不好……』狼狈地趴在冰冷的泥地上,男孩伤心地呜咽著,身上的伤口疼的叫他不敢乱动,到现在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不可以问爹的事情,他好想要个爹爹,娘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要说恨他呢?什么叫做恨?……是不是非常非常……讨厌的意思……
好冷……男孩瑟缩地倒在冬夜的江畔,双臂把自己抱得死紧,湿淋淋的身子直打著颤,好不容易从江心游上了岸边,他再也没有力气把这沉重的身子拖回去。
其实……不回去也没关系吧,她根本不会在意的,如果就这么闭起眼随它去,是不是就不会再这么难受了?钱嬷说乖孩子佛祖会接去过好日子的,我……应该可以跟菩萨走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男孩握紧了拳头,泛红的眼眶里却是流不出半滴泪,瘦小的身子挣扎著在泥地里爬行……不要,我不要就这么死掉!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掉,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能这样活著,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要我?!没有人在乎……如果现在死了,根本没有人会为我哭……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连一件可以回想的快乐都没有……
「喂喂,小鬼你别抓这么用力行不行?」忍不住吃痛地哀呼出口,莫磊咬牙瞪著胸前的罪魁祸首,却忘了这被埋怨的人儿就算睁开眼也瞧不见自己光火的样子,更遑论他现在根本意识未清。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自己干嘛没事这么好心,原本只是想把人叫起来吃药,哪知道一进房就看到这小鬼蜷的像只猫儿缩在床角,裹著毛毯还在瑟瑟发抖,一副可怜兮兮样。
就是如此才会害他又是一时不忍,牺牲自己当他的暖炉抱枕,哪知道这小鬼居然得寸进尺地越抱越紧,攀在他臂膀上的五只指头简直像是把铁爪,再让他这么抓下去,大概就不只是皮破乌青而已了,骨头怕不碎了才怪。
「臭小鬼你是在发什么神经?给我起来,再不放手,我拿针刺你喔。」冷言恫吓著,莫磊仍不放弃使劲扳著肩头上如钳般的指节,结果也一如四个时辰前的白费力气,这小鬼简直是个怪物,常人哪有病的昏沉沉还有这种怪力?老头呀,早上贪玩是我不对,可现在是拿来救咱这条小命,这该不算以大欺小吧……
顾不得煮饭时才顺便在老头牌位前忏悔过,莫磊又掏出了银针,边不住在心底默祷告罪,他可不想晚上好梦之际还得挨训。
「所以罗,这次不能算我不听话,要怪就得怪这小鬼……哇,要死了,小鬼你就不能抓轻点?等会儿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帐!」痛的龇牙姴嘴,莫磊赶忙扬起了右手,也没见什么动作,两只三寸长的细针就已分别插入了封擎云两臂的肩根处,霎时原本有力的臂膀瞬间瘫软地垂了下来,少了支撑的身躯也倒入了他怀里,两排一直紧闭的睫扇却是缓缓睁了开来。
「我……回来了?嗯。」眼前还是一片的漆黑,身子也还是一样的冷,可是这儿却没有潺潺水流的声音,他终於撑回来了吗?倦乏地,封擎云又是闭上了眼……好累,这样挣扎活著真的好累,放开手是不是就能轻松了呢?可是……只要他不放弃就还能有期待不是吗?即使这希望渺茫如尘,也总比全然无望来的好吧?一连串的自问,无非是想要个肯定的答案,好让自己能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头上叩地一声闷响,以及连带著脑中如万马奔腾般的嗡然喧嚣,叫他难受地低吟出声。
「回你个头,你脑子还留在周公那儿忘了带啊?给我张大眼看清楚你人在哪……呃,算了,这句跳过,当我没说。」敲了这个迷糊蛋一记响头,莫磊没好气地揉著自己饱受折磨的肩膀与手臂……这小鬼还在发什么昏,他是想回哪去?
「……莫……磊?」神志稍微被唤醒了些,封擎云才发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来自前方暖暖的热源,伴随著还有那一声声规律的……心音?自己竟是偎靠在他的胸前?体认到这一点的封擎云霎时清醒了不少,从有记忆以来还不曾有人靠自己这么近过,这样的距离太温暖,也太危险,这姓莫的已经太过例外了。
甩甩头,封擎云立即想起身避开这过於亲匿的姿态,才发现老天似乎专喜欢做些让人屋漏逢雨的事情,脑袋瓜子已然被高热炙灼的不甚管用,这一动才发现连两只手臂也出了状况,根本使不了半分气劲,还好这点状况不用多想也知道又是何人的杰作。
「废话,这屋子里除了我还能有谁?你这小鬼怎么每睡上一回就变得笨点?」抚额摇首,莫磊打心底哀叹著,怎么这小鬼看似精明实则却笨成这样?他的脑袋真的只是撞了石礁而已?脑子还是晕沉沉地乱糟糟,只怕就算是清醒著也想不出该怎么开口接腔,总不能承认自己笨吧,封擎云抿了抿唇,既然手不能动,他只好使力挺腰想拉开两人过於亲密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