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伦庭玉说,“还请你一切从大局着想,权当是与虎谋皮吧。”
“与虎谋皮虽然困难,但不要忘了,我本身也是一条修行多年的狐狸。”余伯宠笑着说,“不过,在到达新疆之前,您最好先查验一下那半张地图的真伪。”
“噢……目前还办不到,”伦庭玉说,“这次威瑟并没有把地图带在身边。”
“什么?”余伯宠瞠目结舌,“您……您也太草率了吧,怎么能仅凭一面之词就相信他的诚意。”
“是这样的,”伦庭玉解释,“虽然我持有半幅地图的事情已不算秘密,但当年和那个印度仆人之间的来往细节几乎无人知晓,威瑟之所以尽知详情,是因为与德纳姆家人的交情非同寻常,这一点足可反映他的考察方案并不是凭空捏造。另外,他还向我展示了英方领事馆出具的证明文件。”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出示更具说服力的地图呢?”
“据我所知,”伦庭玉说,“那半幅地图还掌握在德纳姆后人的手里,如今就在另一支由西而入的探险队中。威瑟与德纳姆的后人之间似乎订有一份微妙而复杂的协议,在进入沙漠之前,他也无法真正获得地图的使用权。”
“他们的协议不外乎相互制约,利益均分。”余伯宠猜测着说。
“或许是吧,”伦庭玉说,“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离不开中方的大力支持。至于威瑟的私欲膨胀,大可不必介意,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您的意思是……”余伯宠茫然。
“私心杂念人皆有之,包括你我也无法避免,只不过各自的动机不同罢了。”伦庭玉说,“试想,假如人人淡泊名利,谁又会拿着生命作赌注前往那方荒僻凶险的地域呢。”
余伯宠感触颇深地说:“是呀,忘情荣辱的境界总是难以接近。在奔赴沙漠的各路人马里,无论如何巧立名目,最终都不免暴露出贪婪无厌的本质。但依我看来,其中也有涅而不淄的特例。”
“哦,还有例外,是什么人 ?'…'”伦庭玉问。
“不要忘记了,”余伯宠微笑着,“以您已经拥有的声望和地位,居然不辞劳苦,亲临险境,恐怕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片拯救国粹热心公益的初衷吧。”
“呵呵,承蒙谬奖,不胜惭愧。”伦庭玉笑道,“其实,若非迷恋西域文化,有一份先睹为快的渴望,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如此卖力。”
卑以自牧的风范越发让人钦佩,但余伯宠并非巧言令色之辈,纵使心中敬仰,也不可能当面称颂不绝。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想起另有话说,正是上船前已酝酿于胸的一番告诫。
“伦先生……有句话说出来也许不大妥当。”他欲言又止,暗自掂量着直言陈述的结果。
“没关系,有话尽管说。”伦庭玉鼓励着,却连打了几个哈欠,像是疲乏不堪的样子,于是自嘲似的笑道:“唉,到底是年岁不饶人,天色尚早,我竟有些困倦了。”
(三)
“怕是连日操劳的原故,伦先生不如早点休息吧。”余伯宠见状不便多说,正想提出告辞,却也猛然感到眼皮涩重,头脑昏沉。再看伦庭玉,更加大吃一惊,发现他早已失去了雍容自得的气度,双目紧闭,口角流涎,一头歪倒在座位上,金丝眼镜险些滑落。
“伦先生……”余伯宠心知有异,试图伸手搀扶,身体却没有半分力气,想要高声呼救,嗓音却已变得嘶哑。纷乱的思绪还来不及集中,就觉得面前一片乌黑,随即不省人事。
(四)
“圣玛丽亚号”渐次过了南通、江阴、南京、九江,直奔武昌而去。
一日午后,“圣玛丽雅号”上汽笛长鸣,同时航速明显下降了许多。
余伯宠清楚,那是两船即将交会的信号。果然,一条扁平的采砂船缓缓出现在客轮左翼,船上载货极少,有几个精赤上身的汉子紧挨船舷伫立,神情专注地凝望着“圣玛丽雅号”。
余伯宠的心底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更吸引他目光的却是方才跑向船尾的水手。只见那水手取下身上的缆绳,把其中一端牢牢地绑在船舷的栏杆上,无意间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块粉红色的印记。
“樱花……”余伯宠疑窦丛生,连忙提醒赵根发。“快过去看看。”
两人刚刚迈开脚步,却听到一句断喝:“喂,站住……”定睛细看,原来是在船尾巡查的杜昂也发现了水手,正疾声厉色地逼上前去。水手吃了一惊,侧身回望,嘴里咬着一只深黄色的油纸包。余伯宠认清了他的面貌,正是在“媚香楼”里挟持过自己的“娃娃脸”。
“你最好放弃抵抗,免得自取其辱。”余伯宠和赵根发先后赶到,和杜昂一起形成了对“娃娃脸”的合围之势。
由于嘴里塞着东西,“娃娃脸”无法讲话,但神情颇为冷静,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手枪。余伯宠等人骇然止步,面面相觑着不知所措。“娃娃脸”并没有开枪的意思,眼角斜扫江面,看着那条采砂船越发靠近,提起缆绳猛然向外掷去。
两船之间的距离约有两三丈远,“娃娃脸”臂力奇大,竟然一下子将沉重的缆绳抛上了采砂船。采砂船上的几名汉子早有准备,顺手拉直绳子,迅速固定在船舷上。“娃娃脸”没有丝毫怠慢,纵身越过栏杆,紧紧抓住缆绳,手脚并用滑向采砂船。
余伯宠等人立刻扑上前去,杜昂抢先跨过栏杆,沿着缆绳向下移动。“娃娃脸”选择的逃逸路线显然经过精心策划,不可能容纳太多的人同时追击。余伯宠只有站在船舷后屏息观望,赵根发则在一旁大声呼喊求援。
相比之下,“娃娃脸”的动作更加快捷,四肢如猿猴一般灵活,转瞬间即将抵达采砂船。在此紧要关头,杜昂大吼一声,仅以双手握绳,身体奋力荡起,飞出一脚正中“娃娃脸”的后腰。
这一脚的分量相当沉重,“娃娃脸”负痛不堪,身体摇摇欲坠,险些落入水中,最后只是勉强用一只手勾住缆绳。杜昂趁势加快追赶节奏,眼看就要接近目标。但此时对面的采砂船上有人大声叫喊,一边冲“娃娃脸”激动地做着手势。
余伯宠寻声望去,认出了喊叫之人正是不久前设计绑架自己的“杨大班”。“娃娃脸”像是明白了他的意图,用另一只手拿出嘴里的油纸包,拼尽全力向采砂船上扔去。“杨大班”刚刚接过纸包,便不再顾及同伴的生死,伸手抄起一把利斧,狠狠地剁向系在船舷上的缆绳。
缆绳断裂,早已支撑不住的“娃娃脸”应声坠落,绝望的惨号随即被汹涌的江水吞没。悬在半空的杜昂也骤然跌下,先是重重地撞在“圣玛丽雅号”坚实的船体上,而后掉进波涛滚滚的长江里,所幸双手并未松开绳索,身子尚在湍急的激流中沉浮挣扎。
“杜兄,抓紧绳子……”余伯宠高声喊道,与赵根发一起用力拽拉缆绳。闻讯赶来的唐怀远和几名水警也上前帮忙,有人丢下救生圈,有人端起毛瑟枪瞄准采砂船射击。
但是,“圣玛丽雅号”仍在继续行进当中,采砂船却又开足马力朝着相反方向疾驶,片刻之间便远离了射程。留给余伯宠难忘的一幕是,“杨大班”躲在船舷后,冲着自己得意洋洋地挥动着手臂,手里紧攥着那只神秘的油纸包。
得知消息的伦庭玉匆匆赶到甲板,当着众人的面,未便流露内心的焦虑,首先俯身看顾刚被救起的杜昂。
“小杜,伤势如何?”
杜昂并无大碍,只是肩头擦破了一层皮,另外脚踝青肿,估计近日内走路困难。他拧着湿淋淋的衣角,急不可待地说:“先生,快请大副调转航向,或许能追上那条采砂船。”
“恐怕不行,”伦庭玉轻声喟叹,“大副绝不会答应超出自己权限的要求,何况此处江面码头广布,‘樱花社’的人有可能中途弃船上岸,我们根本无迹可寻。”
“这么说,”久在一边察言观色的威瑟忽然发话,“连日来的搜查工作最终以失败结束了,我们的考察行动是不是也将因此而搁浅呢?”
“当然不是,只不过……”伦庭玉想要解释,却又力不从心,眼前遭遇的重创犹如釜底抽薪,使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困窘。
“我有必要提醒伦先生,”威瑟阴阳怪气地说:“根据先前制定的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