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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当年文祥也是反对过园工的。
“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么?”文祥见到林义哲面现惶恐之色,心中好笑,虽然他在刚才同林义哲的谈话当中,已然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林义哲亲口的说法。
“晚辈的想法,怕是文中堂已经猜到了。”林义哲赧然道。
“你且说来!”文祥挥了挥手,示意他立刻说下去,不要废话。
“不兴办洋务,则无以自强之道!而若要不受掣肘,只能以园工破题!须知这修园一事,乃两宫皇太后之逆鳞,无论何人,挡着皆不得善果。晚辈妄揣上意,所为者,洋务不受阻碍耳!将园工与洋务绑在一处,兴办洋务时,守旧愚妄之徒便不敢横加阻议了,此事虽显荒诞,但此时此刻,再无他法可想!”林义哲沉声道。
“果然如此!”文祥呆了半晌,方才失笑道,“也亏得你想出这等法子来……”
文祥说着,话锋一转:“你可知道,如此这般,日后你必将置自身于风口浪尖之上,永无宁日!”
“为拯大清万民于危难之中,个人区区名节,不足挂齿!”林义哲大声道,“管他们说我佞臣也好、弄臣也罢!总好过日后去做那亡国之臣!”
听到林义哲掷地有声的回答,文祥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震。
“好一个不做亡国之臣!”文祥紧紧的盯着林义哲,而林义哲此刻脸上惶恐之色已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毅和果决!
“就冲你方才之言,若是平倭之策得以实现,老夫就问你要一张门生帖子!”文祥看着面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含笑说道。
“晚辈定当不负中堂厚望!”林义哲嘴上答应着,但此时他的心里,却生出一丝惆怅之意来。
递门生帖的那一天,文祥还会看到么?
因为他知道,现在距这位老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已然不足两年……
此时此刻,文祥的遗折字句,犹在耳畔回响:
“……洋人为患中国,愈久愈深,而其窥伺中国之间,亦愈熟愈密。从前屡战屡和,迄无定局,因在事诸臣操纵未宜。及庚申定约,设立衙门专司其事,以至於今,未见决裂。就事论事,固当相机尽心办理,而揣洋人之用心,求驭外之大本,则不系於此,所系者在人心而已矣!”
“溯自嘉庆年间,洋人渐形强悍,始而海岛,继而口岸,再及内地,蓄力厉精习机器,以待中国之间,一逞其欲。道光年间,肆掠江、浙,自江宁换约以后,觊觎观望。直至粤匪滋事,以为中国有此犯上作乱之事,人心不一,得其间矣。於是其谋遂洩,闯入津门,虽经小挫,而其意愈坚,致有庚申之警。然其时势局固危,民心未二,勤王之师虽非劲旅,而闻警偕来;奸细之徒虽被诱胁,而公愤同具,以是得受羁縻,成此和局。十馀年来,仰赖皇太后、皇上励精图治,宵旰勤劳,无间隙之可寻;在事诸臣始得遇事维持,未至启衅,偶有干求,尚能往返争持,不至太甚,非洋务之顺手,及在事者折冲之力,皆我皇太后、皇上朝乾夕惕,事事期符民隐,人心固结,有以折外族之心,而杜未形之患也。然而各国火器技艺之讲求益进,彼此相结之势益固。使臣久驻京师,闻我一政之当则忧,一或不当则喜,其探测愈精。俄人逼于西疆,法人计占越南,紧接滇、粤,英人谋由印度入藏及蜀,蠢蠢欲动之势,益不可遏。所伺者中国之间耳,所畏者中国大本之未摇,而人心之难违耳。说者谓各国性近犬羊,未知政治,然其国中偶有动作,必由其国主付上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卿士也;付下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庶人也。议之可行则行,否则止,事事必合乎民情而后决然行之。自治其国以此,其观他国之废兴成败亦以此。倘其国一切政治皆与民情相背,则各国始逞所欲为,取之恐后矣。……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焉。理之所在,势所必至。中国之有外国,犹人身之有疾病,病者必相证用药,而培元气为尤要。外国无日不察我民心之向背,中国必求无事不惬于民心之是非。中国天泽分严,外国上议院、下议院之设,势有难行,而义可采取。凡我用人行政,一举一动,揆之至理,度之民情,非人心所共惬,则急止勿为;事系人心所共快,则务期于成。崇节俭以裕帑需,遇事始能有备,纳谏诤以开言路,下情藉以上通。总期人心永结,大本永固,当各外国环伺之时,而使之无一间可乘,庶彼谋不能即遂,而在我亦堪自立。此为目前犹可及之计,亦为此时不能稍缓之图。若待其间之既开,而欲为斡旋补苴之法,则和与战俱不可恃。即使仍可苟安,而大局已不堪复问,则何如预防其间之为计也!……”
第三百七十八章开战!谈判桌
文祥在遗折中能够提出来仿效西方国家,开设议院的设想,并说“势有难行,而义可采取”,说明他的见识,要远远超出同时代的人们!
如果这位老人能够再多活几年的话,中国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呢?
历史是不容假设的,但是……
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又转到了和面前的文祥的对答上来。
既然这位老人时日无多,那就抓紧时间,争取让他看到最满意的结果!
二人接着深谈,不觉日到正午,文祥似乎意犹未尽,干脆留林义哲在府中用饭,继续长谈。
晚间,林义哲已经告辞多时,但书房中的文祥仍然没有从白天的心境当中回转过来。
当恭亲王步入文祥的书房时,这位军机大臣正佝偻着腰在室内小心的踱步,对于恭亲王的到来浑然不觉。
恭亲王是文府的常客,是以他到来时,仆人常常不需前去通报文祥,而是直接带着他进入内堂。
恭亲王微微一笑,没有让文府仆人通报打搅他,而是冲仆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迈步进了书房。
文祥的书房分作两间,很是宽敞,但却并无多少华贵的陈设,墙边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籍。
恭亲王注意到文祥的书桌上不但放着一本摊开的带有图画的书,手中还拿着一本装帧极新的线装书,此刻的文祥正专心的踱着步,研读着手中的书。
“都这么晚了,文相竟然还不睡?”恭亲王笑着问道。
文祥蓦然惊觉,放下了手中的书,笑着迎了上来。
“王爷不也没睡吗?这么晚还来到舍下,可是有什么要事?”文祥笑问道,请恭亲王坐了下来。
“赫德今天又来总署了。”恭亲王看着文祥,说道。
“还是向咱们推荐英吉利造的小铁船?”文祥一下子便猜到了赫德来总理衙门的目的。
“正是,他说这种小铁船是英吉利国最新式之设计,可装巨炮,于近岸处轰坏铁甲。洵为制敌利器。”恭亲王道,“他还说中国遽然兴办铁甲舰,难以为力,且中国海防之紧要,在于护岸守口,此等小铁船正可解中国燃眉之急。”
“现下财力不敷,他所说的,也是实情。”文祥来到桌边坐下,将摊开在桌面上的那本书翻到了一页处,然后推到了恭亲王的面前,“此是林鲲宇所著《外国师船图表》,上面亦有此种小铁船之记载,我今天问过他,这等小铁船可否兴办?能否克制铁甲舰,林鲲宇答以此为水炮台,为护岸守口之利器,与陆路炮台可相辅翼,其所装巨炮确可轰坏铁甲舰,然此船仅足守卫之用,以之攻敌,于外洋同铁甲舰争胜,却是不能。现下置办数艘守口则可,若要攻敌制胜,巡护海疆,非铁甲舰及巡海快船不可。”
“听文相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和这林鲲宇谈得还不错?”恭亲王看了看书上面画的英国最新式的蚊子船——赫德极力推荐的“伦道尔”式炮艇,笑着问道。
“还不错。”文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此子果然有真才实学,这学贯中西的名头,不是白得的,与之长谈,竟有不觉时之长短之感。”
“既然如此,中堂何不向其索一张门生帖?”恭亲王笑问道。
“为时尚早!”文祥笑着摇了摇头。
“何解?”恭亲王问道。
“玉不琢不成器!尚须雕琢!”文祥道。
恭亲王心头霎时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