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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李鸿藻不肯接信,洪钧俯身将信放在了石阶之上。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好似放下的是一块千斤巨石。从俯身到起身,他的头始终抬着,双眼紧盯着李鸿藻,目光中既是愤懑,又是伤心。
“这封信,便是洪顺写给老师的,只是洪顺已于法京巴黎遇意国暴徒袭害身亡,这封信,便由学生代为捎给老师了。”洪钧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请老师过目!”
李鸿藻看也不看那封信,只是定定地看着洪钧,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学生斗胆,请问老师一句,为何要如此对待学生?”洪钧大声的质问道。
“你且告诉为师,这洪顺是否为你和那林义哲合谋害死的?”
李鸿藻无言以对,只好再次施展起“转进”神功来。此是清流们保身对敌的不二法门,李鸿藻作为“北清流”的领袖,自然运用得炉火纯青。只是他这一次用来对付自己的学生,未免有失清流领袖身份了。
“老师切莫做此荒唐之言!令学生看轻了老师!”洪钧厉声道,“鲲宇是坦荡君子,博学多闻,明理重义,一路对学生多有照拂,其心性朴诚,亦同学生一般,从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学生与鲲宇此次出使西洋,共历风涛,肝胆相照,已是至友!还请老师自重!莫要肆口抵毁!”
“我看你是受了那姓林的小竖子蛊惑,中洋毒已深,无药可救了!”李鸿藻挥动着胳膊,大叫了起来,“罢罢罢!你既然铁了心要维护那姓林的小竖子,那便随你!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学生!”
听到李鸿藻说出这样的话,洪钧的脸上浮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意。
“是老师有违师道在先,老师既然不肯认我这个学生,学生再恋师门不去,便太过不明事理了。”洪钧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缓步上前,躬身放在了石阶之上。
“这是学生退出师门之函,请老师过目。”洪钧缓缓起身,“自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师生之谊。”
李鸿藻万万没有想到洪钧会和自己来这样一手,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呆立在那里,作声不得。
洪钧说完,向后退却两步,再次向李鸿藻躬身为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李鸿藻呆呆地看着洪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也站立不住,身子缓缓的软倒,坐在了台阶之上。
“来人……”
几位李府的仆人听到呼唤,全都跑了出来,看到坐在那里的李鸿藻,无不大惊失色。
“老爷!老爷!”
“老爷这是怎么了?”
“去……去请他们过来……”李鸿藻看着摆放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的两封信,眼睛向上一翻,晕厥了过去。
“老爷!——”
回到了住所的洪钧,想起自己刚才发生的情景,心中仍是气恨难平,他想了想,便取过纸笔,开始写起给宝廷等人的绝交信来。
此时的他,已然下定了决心,要和昔年的清流好友们彻底绝裂了。
在乘船回到天津时,他便从邸报上看到了六道言官和翰林编修们弹劾自己和林义哲的奏折。这些奏折的内容之荒诞,言辞之恶毒,都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而最让他痛心不已的,是很多份弹劾自己的奏折,都是宝廷等昔年的清流好友上的!
看到这些弹章,加上自己先前无比尊敬的恩师李鸿藻竟然安排自己的贴身仆人洪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件事,让洪钧惊怒交集的同时,也是伤心不已。
因为这一回洪钧终于认清了清流们的真面目,是以才有方才去李鸿藻那里退出师门的举动。
虽然向昔年恩师递上了绝交信,但洪钧仍然觉得不够,索性开始挨个给宝廷等人写起绝交信来。
信很快便写好了数封,洪钧将信装入信封,唤来仆人将信一一发送了出去。
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洪钧如释重负,起身来到了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望着远处的一轮红日,深吸了一口窗外吹进来的冷空气。
此时已是深冬,北京已经下过数场雪,甚是寒冷,但洪钧此时此刻,想着远在法国的芳汀,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冷意。
什刹后海,恭王府。
北京城的冬天,已较秋末时上了几分寒气,回到府中的恭亲王和前来作客的文祥都已换上了月白长衫,此时二人正端坐在恭王府内堂中的炕床上,红木的炕几上已经摆上了四干四湿八个高脚果盘。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
“王爷,皇太后赏了这林鲲宇巡抚衔,须知我大清立国至今,尚无如此年轻之巡抚啊!”文祥手捧着托盖碗茶,看着恭亲王,微笑着说道。
“年纪是轻了些,不过这个林鲲宇办起事来,可谓老成周到,皇太后是看重他的才能,是以才破格提拔。”恭亲王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赞赏,“其实论他立的这些个功劳,赏个巡抚也不为过。”
“今儿的事,王爷听说了没有?”文祥想起今天宫里发生的那件“大事”,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