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筱忙道:“臣学识浅薄,恐怕难以胜任。”
延襄并未勉强,轻轻摇了摇头:“青阑不必急著答复,且考虑些时日再说。”他说到这,伸手撩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到府上了,我著人扶你下车。”
纪筱巴不得赶紧离开,却在掀开车帘时又转回身,有些犹豫地说道:“有件事臣不知当不当讲。”
延襄忽然笑了笑:“是李尚书的事麽?”
纪筱被他笑得有些发毛,忙垂了头:“殿下……”
“此案父皇极为看重,原本是要株连的大罪,小王这几日正在尽力劝说,希望可以保住几位牵连入案的大人的无辜家眷们,”延襄不急不缓地说著,“李尚书受贿数额巨大,小王虽然知道他是青阑的老师,却也不能罔顾国法赦免了他,还望青阑谅解。”
纪筱默然地点了点头,告了退,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打著羊角灯缓缓回到自己府中。卧房中一片寂静,朦胧的灯光映出窗前独立的一个人影,纪筱顿了顿,重重地把灯笼摔在地上:“你……你怎麽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龙墨的身影动了动,转回身来,缓缓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玉砚,对不住,我方才……遇见了以前的一个仇家。”
“仇家?”纪筱显然是不信,“你明明说自己初见天日不久,何来什麽仇家,你又要说谎戏弄我麽?”
龙墨沈默了片刻,忽然扬起手,桌上的油灯立刻亮了起来,映出满室清幽。他似乎有些疲惫,轻咳了一声才道:“玉砚,你想听我的故事麽?”
龙墨的头发似乎有些被雨打湿了,凌乱地散落在额前,显得落寞又可怜,纪筱看著他这样,瞬间没了脾气,坐下低低叹了口气:“你说吧。”
“我本是岷江支流里的一条黑蛟,修炼得道,化了龙身,”他低低说著自己的来历,却没有什麽精神,挨在榻边将头靠进了纪筱怀里,“那里没有别的龙族,我一人称王,逍遥快活,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百多年,突然来了个可恶的小子。”
龙墨说起此人,神色间有些复杂:“那是正统的龙子龙孙,洞庭湖龙王家的白龙太子,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富贵子弟,没有别的本事,只是仰仗著家世便到处吆五喝六。他来我水域,说我搅乱了当地的天时气候,胡乱兴风作浪,让我滚出这片水域。我自然不肯理他,结果大打出手,我们皆化了龙身,打了足足三月,结果当地连降了三月暴雨,洪涝成灾,直把一个热闹城池冲成了一片湖泊。”
纪筱难以想象那样的浩大灾难,怔怔地接口道:“那你後来……”
“天庭责我们触犯天条,判我二人一起上了剐龙台,”龙墨说到这,脸颊微微抽动,硬是哼出声冷笑,“我还以为那龙太子家世多麽显赫,却不也是被自家父亲亲手绑著送上天庭,他的命不过同我等土生野龙一般贱罢了。”
从他的言语里不难听出,他对那位龙太子已是不屑鄙夷至极,但纪筱已顾不得在意这个,他猛地紧了紧龙墨的手:“你说……你上了剐龙台?”
第九章
9.
龙墨知道他要问什麽,抬起脸与他对视了片刻:“不错,我在剐龙台上被剔去了魂魄,所幸有位仙人将我的元神封进一枚仙墨之中,沈入我们当年相斗时冲出的镜湖内。我在湖中候了百年,不知人间岁月,那位仙人说我需等一个命定之人,在他身边方能恢复肉身龙形。”他轻轻勾住纪筱的手腕低声道,“玉砚,你便是我的命定之人。”
纪筱呆了呆,又问道:“那当年与你争斗的那位龙太子也没有死?”
龙墨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偷生的办法,但是方才交手,他的修为已在我之上了。”
“你们……已经交过手了?”
龙墨指向窗外:“玉砚就不觉得方才那场雷电暴雨来得古怪麽?我们虽然都不及当日盛年之力,但是这一架打得也算痛快。”
纪筱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场大雨是因为两条龙在头顶打了起来,他略缓了缓,才道:“我看书中的龙都是遨游九天,纵横四海的神物,为何要为一件积怨争斗上数百年,难道如今你们还不能各自放下麽?”
“玉砚说得轻巧,我跟他都是对方命中的大劫,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会有和解的一天。”龙墨断然说道,“不过从方才来看,他底气很足,似乎已经有了弄死我的计划了。”
纪筱紧张了起来:“他……他会杀了你麽?”
龙墨摇了摇头:“说不准,因为前些时候离开寄身的仙墨去兖州降雨耗费元气太多,至今尚未完全恢复,所以今晚没占著什麽便宜。”
纪筱听了这话,愧疚至极:“都怨我……”
“玉砚不要自责,”龙墨用额头抵著他的额角,轻声一笑,“我为你做什麽都是愿意的。”
纪筱却并不觉得安慰,拽了他的衣袖急道:“可你损了修为,又如何自保呢?”
龙墨也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微微拧了眉:“是啊,他若是寻到了我藏身的地方,上门找麻烦,我不一定能应付,眼下只能先想办法恢复了元气再说。”
“有什麽办法能助你麽?”纪筱焦急地思索了片刻,“我知道法华寺有个高僧,还有早些年一个云游四海的青玄道长,都是世外高人……”
龙墨垂眼看著他:“你可曾听说过,当年娲皇造人,曾对每个人身上都吹了一口仙气,对於丧失魂魄之人,最有裨益的便是凡人与生俱来的那股清气。但也不是所有人的气皆可用,命盘相合才是至关重要的,所以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他说到这,瞳仁盯紧了纪筱,“玉砚愿意把气渡给我麽?”
纪筱急忙点头:“我该怎麽渡给你?”
“自然是……用口渡给我。”龙墨唇角上翘,露出个懒懒的笑容。
纪筱愣住了,有些犹疑地轻声道:“真的要这麽做麽?”
“玉砚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勉强。”龙墨十分干脆地站了起来,“不早了,你休息吧。”
“等等……”纪筱忙去拉他,等拉住了,却又兀自红了脸不敢去看他,踌躇了半晌才捧著他的脸慢慢贴了自己唇上去。
唇瓣交叠的触感温热缱绻,纪筱还是头一次做出献吻这样的事来,羞得背脊上都直冒汗,龙墨却并没有什麽反应似的,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似乎真的等著他为自己渡气。略蹭了蹭龙墨的下唇之後,纪筱硬著头皮张开唇瓣,等到舌尖触到了龙墨的舌,那沈稳的伪装立刻被剥去了。龙墨一把揽住了纪筱,向他倾下身来,毫不客气地攫取起他口中的气息。
纪筱被他的唇舌功夫弄得直发晕,津液交缠了半晌终於忍不住推开了他,龙墨却依旧腻著他不放:“好容易说动玉砚主动亲我,怎能一次就罢。”
纪筱掩著唇惊讶道:“你……你刚刚说的那麽些话都是为了骗我亲你?”
龙墨轻笑道:“固元之事岂是这般容易的,需要从长计议才是,方才不过诓玉砚同我及时行乐罢了。”
纪筱一怔,几乎就要伸手打他。
龙墨却敛了笑容,看向窗外:“今夜天地灵蕴丰润,我还要去修炼,”他有些可惜地看了纪筱一眼,“这次且记下,待我修得真龙之身後,再加倍补偿玉砚。”
纪筱看著他突然消失的身影,一时无语,暗道这龙墨说话从来都是顺口胡诌,也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过,听起来最像假话的便是那命定之说,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凡人,有何德何能同神龙对上命盘,想必无论是谁得了他,都会听到方才那番动人的说辞。
漕运案在两月後方算尘埃落定,原户部尚书李见初秋後问斩。出乎意料的是,原本该满门抄斩的李府竟从轻发落,只判了流放,其中缘故众臣子都是了然於心。明帝的旧疾时好时坏,三不五时上不了朝,他如今年纪大了,疑心更重,唯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太子延襄。这李府上下百余人命,便是延襄开口求下的。
七月初十,纪筱在京城城郊送别了李见初即将被发配边疆的一对幼子,期间自然也少不得花银两打点押送的衙役等人,直到将近午时才从京郊回返。
虽然结果已比起先好上许多,但是亲眼看著恩师家破人亡还是给纪筱造成了莫大的触动,他独自坐在老仆驾著的马车内出神,不防车身猛地晃了一记,几乎将他摔出车去。
“老赵,发生什麽事了?”纪筱仓惶地抓著车内扶手,急声问道。
外间却没有一丝的回应,过了片刻,车外突然响起狂啸般的风声,车身突然一轻,紧接著剧烈的晃了起来,像是被风卷起,不知会被卷到何处。
纪筱被这突然的变故搞懵了,死死抓著车内的木头扶手,心中一片茫然,过了不知多久,周身终於安定了下来。而这辆原本的马车在狂风中几乎已裂成了一堆碎片,纪筱从中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片密林之中。周围没有老仆,没有马,面前却有一个十分魁梧的人影。
这个人比纪筱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显得高大,看不清面目和来历,周身都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头上盖著兜帽,将整张脸都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