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是看着远处被人护在身下的那个青年，凌乱，苍白，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清楚的知道他的眼神。
多奇怪。
那个眼神——和记忆中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冰冷，蔑视，仇恨。
所以当他粗暴的将那个青年狠狠地打倒在地，军靴踩着他的头颅，逼他看周围尸山血海，逼他清醒的去听那些屈辱的呻｜吟……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你以为你是谁？你甚至连个国家都不是！王耀那样看我，你又凭什么这样看我？！
王耀的首都对吧？哼，还不是被人丢掉？
曾经光彩夺目的青年跪在泥泞中，神情惨淡，丝毫看不出当年清闲雅致的风采。只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就像他的兄长一样，受尽屈辱，却依然不肯屈服。
“本田……”
他低声咕哝着，本田菊下意识凑过去倾听，然后下一刻带着血的拳头狠狠打在这个少年的脸上！
“畜生！”
被反手踢开的青年模模糊糊的笑着。
而踉跄了一下的白服军官扯住他的头发，逼他仰起头，冰冷刀锋在脖颈上来回轻划，露出狰狞的笑。
“是吗？”
畜生……吗？
后来本田菊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就像着了魔一样。
侮辱、殴打、凌虐——人类本性中的恶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占领这座美丽的城池。
笑声和哭声一起响彻。
1937年12月13日，攻占南｜京。开始持续了6周的凌｜虐，直到1938年2月南｜京的秩序才开始好转。
☆、浴火（三）
伊万？布拉金斯基向往温暖的地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他的小同志王耀就生活在他所喜欢的温暖国度里，所以虽然学习生活很紧张，又有各种麻烦打扰，但伊万还是常常会和王耀聊起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不排除他想看到王耀忧伤表情这个理由。
所以伊万很明白在这个男人心中，家人是多么的重要，很明白当那些消息传来的时候，这个男人会爆发出多大的怒火……
“那个混蛋！”
王耀几乎要空手劈碎眼前的桌子，若不是伊万及时把枪夺过来，下面就是枪林弹雨的扫射了。
“冷静点。”
仗着身高差以及其他，伊万很轻易便压制住王耀，将他抱在怀里。黑发男人终于没了动作，而是安静的伏在他的肩头，柔软的黑发洒落，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伊万能清楚感觉到他无法克制的颤抖，但意外的，并没有哭泣——
“哭出来吧。”
下意识的，他低声劝慰，轻拍着那单薄的肩膀。然而王耀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轻轻推开了他，苍白的脸上，只有刀锋一样的凌厉表情。
“哭？我不会哭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古怪，就像嘲笑一样。
“伊万，我恨他。”
王耀第一次，清清楚楚的，说出对那个人的仇恨。
那么恨，那么恨，恨得想要把那个人撕碎，恨得想要让本田菊也尝尝他现在的痛！
恨得仿佛连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冰凌，扎的身体鲜血淋漓。
伊万忽然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有多么难得，他一向善于隐藏的小布｜尔｜什｜维｜克，竟然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发抖，倾诉，露出软弱的一面——意识到这点的伊万眯了眯眼睛，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男人心中，自己也算是个合格的同伴？
只是更多的，是想起这个男人的过去：意气风发时横扫沙场，是天下之主的尊贵傲慢；就算被人羞辱，潦倒落魄，却也依然顽强的站起来；为了找到出路明明恨他却依然愿意追随，坚持着走下去。
坚强的难以置信——
所以更加衬出现在的柔软是多么难得。
高大的斯拉夫人眼里浮现出愉快的神色，只是很隐蔽着没有让同伴发现。他握着那人发颤的手，上面有很多伤口，都是他这段日子受的苦。
“我知道。”软软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更容易产生引导作用，他想了想在小个子东方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暧昧得就像恶魔的低语，再配上那纯良的表情，绝对的误人歧途。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会帮你的，小耀，杀掉他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他看见王耀慢慢垂下了眼睫。
遮住了那黑色瞳孔里，变幻的神色。
1944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
8月9日，抗日战争中方进入大反攻。
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
——投降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耀有一刻的恍惚。
中｜国战区受降仪式在9月9日上午，于那个曾经体无完肤的南｜京举行。伊万本不该去，但这个固执的男人还是坚持陪同。
在那儿他第一次见到了古名“金陵”的南｜京。和王耀长得很像，清瘦隽秀，脑后扎着不长的发，他的神情里有些疲倦，看到王耀的时候上来拥抱了一下。
伊万觉得他比想象中要弱气很多，但当那个青年扭头打量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冷静与审视让他立刻否定了那个判断。
本田菊也到场了。
伊万站在边上，打量着这个将王耀逼到难以想象地步的少年。和前几天他刚刚投降时失魂落魄的样子相比要好很多，只是不知道那张平静的表情，有多少装出来的成分？
本田菊在投降书上签了字，然后交出他的随身佩刀，动作十分流畅，可是视线至始至终没能和耀家兄弟的眼神碰上。
王耀觉得很难受。
燃烧了八年的火焰，几乎要将他掏空的火焰，此刻忽而就全部抽去，他只感到一种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疲倦。
那么的累——比以前都要累。
他甚至懒得去看那个恭恭敬敬的人，懒得去听他并不诚心的道歉，只是牵着弟弟的手，看到他眼神灼灼。
“金陵？”
他低声问着，有些问题想问却又难以开口。他是知道的，那些仇恨，那些血与骨，长达六周的折磨，那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谁都没有，是这个浑身是伤的人自己摸索着站起来……
就像当年的王耀一样。
金陵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收回视线，他握了握兄长的手，侧头对他微微笑。
“大哥，等会要不要去我家吃点东西？”
他的神态自若，就像本田菊不曾站在他的面前，懒懒的询问着兄长。王耀忽然就明白他的意思，也朝他笑了下。
“好啊阿鲁。”
他们谁也没有再去对本田菊投去一个视线。
至此，八年抗战，终于结束。
金陵家好吃的其实不少，但奈何刚刚战后，也没什么好吃的，金陵主动下厨，做了些小吃算作宴请。
一起的除了王耀，还有十分自然的说出“我也一起吧？”，附赠纯良笑容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只是后来王耀的大哥属性又发作，生生把金陵推出厨房，反而自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挪不过兄长，金陵只有端着热茶和伊万面对面，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金陵对这个高大的斯拉夫人还是有印象的，只是这印象颇为复杂。早年的感觉有点像对本田菊，一个邻居而已。而当这个已经长大的男人从王耀这里占去各种便宜后，零丁的好感瞬间转为厌恶。
只是没想到，后来朝他们伸出手的，还是这个男人。
——虽然也是利益所趋罢了。
金陵和他客套了几句，就有些不想说话了，实际上他的感觉并不好，额头突突的疼，浑身的旧伤都痛的要命，心里头也憋屈的很。见到本田菊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的平和，他想上去把那个家伙踹在脚下，恨不得把他每一寸都碾得粉碎！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牵着哥哥的手就回了家。
“你不舒服？”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不对，伊万问道，只是配上那笑容虚假的要命。金陵唔了一声，就看到那家伙掏出一瓶什么东西，笑眯眯的递给他。
“这是我们国家的生命之水哦，不舒服的话喝一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