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羞辱,被人强奸,被人指着鼻子骂“你这个骚货”。
可是我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去爱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圆脸,矮个子,头发凌乱,长裤已经被蹬掉,只剩下一条浅蓝色的短裤,挂在他的腰上,白白细细的、形状古怪的两条腿支棱在她眼前。
她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有欲望的人总是可怜的。
对不起。她听见他说。
她累了,甚至都听不懂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只是轻轻笑笑。
唐小瑛站起来,穿好自己的衣服,抓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去。
走到大街上,她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公寓四楼的窗户,却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Alex的窗口。有点冷,她抱紧了自己的肩膀,抽了抽鼻子,向地铁走去。
与此同时,王徽木然地倒在床上,两条白白细细的、形状古怪的腿垂在床沿。他盯着天花板,试图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理不清。他怎么也无法想通,他这样一个毕业于first…tier university的人,一个work in a Wall Street pany的人,一个handsome; nice and humorous的人,怎么会差点成了一个强奸犯?他脑子里浮现出那张脸,那张略显衰老却依然算得上清秀的脸,那张笑容不停往外涌的脸,那张被挤压得变形了的脸,那张风骚里藏着哀怨的脸。
他叹了一口气。
我不过就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去爱而已。
19
唐小瑛十二点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夏力就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
她疲惫地往屋里走。
你上哪儿去了?
唐小瑛没做声,继续往里走。
他床上功夫怎么样?不错吧?看把你累的。坐在黑暗角落里的夏力,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
唐小瑛打了一个冷战。
怎么?都懒得解释了?
夏力,有什么话明天说行吗?
明天?咱俩还有明天吗?
唐小瑛也不理他,直接往被窝里钻。猛地一抬头,看见电脑屏幕,就停留在自己在交友的profile上。心下一愣,却也没有力气计较了。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大不了就是个分手呗。现在在她唐小瑛心里,没有什么比爱啊、恨啊、分啊、合啊更微不足道的事。
我还以为,你起码也要编两句谎话骗我呢。夏力又说。
唐小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自己的耳朵。
你他妈还睡?!还好意思睡?你睡得着吗你?!夏力突然冲过来,一把掀开唐小瑛的被子,然后又指着屏幕上的那个profile,对她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要分手,吱一声,我他妈还求之不得呢!用得着这样背后捅人刀子吗?
唐小瑛身都没有翻,在床上蜷成一团。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夏力一把揪住唐小瑛,把她揪得坐了起来。
唐小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蹭地站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想知道是吧?你想知道是吧?你想知道我就跟你说!我是在网上找别人!我一直在找别人!我为什么不找别人啊?!你瞧瞧你那副德行!要什么没什么!只会冲我发脾气!你自己想想你平时是怎么对我的!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找别人!人家方爱晶过生日,老公天天送礼物,送了一个星期。你呢!你给我送什么了?全市最便宜的康乃馨!你好意思吗你?!你想想,这三年来,你给我做过一顿饭吗?!你带我出去旅游过一次吗?!主动陪我去过一次Chinatown买菜吗?!还有上次我半夜胃痛,让你起来给我倒杯水,你都嫌我吵了你睡觉!有你这样当男朋友的吗?!我跟你说,我唐小瑛找了你夏力,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唐小瑛越说越激动,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哭声和骂声混合到了一起,说“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一句时,已经是放声大哭了。
夏力跟着也发起火来:你就知道拿我跟人家比!拿我跟刘广比!刘广不就是挣的钱多点吗?有什么了不起?你说我对你不好,你想想你怎么对我?!这几年你给过我好脸色看吗?!除了挑我的刺,你正经跟我说过话吗?!我早上起来看你拉长一张脸,晚上睡下还是看你拉长一张脸!我一年看三百六十五天,我能高兴得起来吗?!
好!那我们俩就分手!唐小瑛大哭着喊。
分手就分手!
分手了你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操,谁稀罕你似的!
唐小瑛恨恨地跳到床上躺下,又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夏力也甩门而出,坐在客厅里抽烟。
躺下之后,唐小瑛的嚎啕大哭慢慢变成了抽泣,抽泣慢慢变成了呜咽,呜咽又慢慢变成了凝重的呼吸。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烧了,这一晚上闹的,都发烧了。她就那么半迷糊半清醒地躺在那儿,感觉自己在一个嘈杂混乱的世界里飞翔。她飞啊飞,身边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尖叫的东西,残破的东西。她一会儿看见童年的自己,在月亮下面快乐地奔跑,一会儿看见奶奶跑到学校来给她送雨伞,一会儿看见自己的初恋情人,在校园的草坪上搂着自己,一会儿又看见Alex凶神恶煞的眼睛,向自己逼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一个呜咽声从远处飘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惊醒了。
是夏力在抽泣。
她翻过身,看见夏力就趴在自己的床边,在黑暗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着。
她伸手去摸他的头。
他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夏力,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行吗?唐小瑛有气无力地说,说着,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
于是两个人抱头痛哭。
这一天是2005年的1月12号。也就是他们认识三年零四个月六天。三年零四个月六天前,坐在一个朋友的火锅聚餐会上,二十七岁的唐小瑛认识了二十九岁的夏力。那天,他一口气说出了德国五个政党的全称和简写,以及十个香港立委的名字。坐在他身边的她,一口气给他夹了十片羊肉和五筷子青菜。然后,时间轰隆隆地从他们窗前经过。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那个意气风发的夏力,变成了一个电脑游戏前废寝忘食的废物,身边的垃圾,高得可以将他埋没。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活泼开朗的唐小瑛,变得郁郁寡欢,笑容渐渐成了她脸上的稀客,以至于最后她的表情,变得像一个化学术语一样让他不解。他知道她心里充满了恐惧,但是他不愿面对她的恐惧,正如她知道他心里充满了恐惧,但是她也不愿面对他的恐惧。这两个在恐惧中坠落的人,就那么日复一日地,慢慢地撒开了彼此的手。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唐小瑛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在夏力的手里。她半睁半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块奶酪,在早晨的阳光里慢慢地融化。夏力也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也还闭着,嘴里却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喂!你想吃什么?今天我陪你到Chinatown买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