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律方神色不动,应了一声果然便往下面的刑房走去。
我和张天一件一件的翻看从犯人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除去兵刃暗器火种外,无非是些护身符、平安佩、如意环、绣花手巾等等零碎物件,我翻看一阵,不得要领,正盯着这些江湖汉子装物件的皮囊发呆,雷律方已经一脸铁青的走了回来。
我听他下去一趟,这刑房里鞭笞刑求之声突然停止,只剩下犯人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忍耐不住的痛楚呻吟,有些诧异:“有什么事?”
雷律方施了一礼,大声道:“大人,这些贼子冥顽不灵,看来不用重刑是绝不会招供了……”
我不宜对非自己所长的事务瞎指挥,便开口询问:“雷大人想用什么刑?”
雷律方的脸上居然有丝不忍之色,咬了咬牙才说:“大人,人道是刑重莫过于丝,刑辱莫过于春。用丝刑的话,没有医技高超的大夫佐刑,要的时间也长,目前不宜,所以下官想请大人准用春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旧朝留下的“丝刑”,其实就是将人的四肢从剥皮、割肉、抽筋、碎骨四项步骤一点点的施行,以药物给受刑人提神,令其不得昏迷,到最后受刑人四肢皮肉都成了细线般的肉丝,人却还不得死,个中残忍细节令人不忍听闻;
至于“春刑”,则是从旧朝八皇子邓琥府里流出来的,邓琥好男风,常自民间强掳良家子入府淫乐,有不从者,即百般折辱凌虐,轻者派人强奸蹂躏,重者将其阉割后进行“调教”,我曾见过一名被邓琥府里“调教”出来的一名少年,那少年已然将“人”的身份都忘了,只知听从邓琥的命令,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下做出连看的人都觉得无地自容的种种淫猥举动,而毫不知耻。
到后来民间管教自家的儿子,往往说句“老虎来了”,就可以吓得孩子连夜哭都不敢。
铁骨铮铮的男儿,或许可以忍受“丝刑”不招供,直至身亡;但绝不能忍受“春刑”所带来的折辱。
雷律方这句一出,我固然吓出了一身冷汗,耳中却听得刑房里传来一阵怒骂:“狗官……”
雷律方听到骂声,脸上的神色居然微微一松,有些得意,原来他故意将请刑的声音放大,用意竟是在于威吓。
我沉吟了一下,正在考虑应该顺着雷律方的请愿假意答应行刑,逼之以威,还是反对雷律方的请愿,布之以恩,就听到身边的张天喝道:“不行!”
我和雷律方都一怔,一齐看向张天。
张天目光如炬,坦然说道:“这些人不肯招供,打便打了,杀便杀了……十八爷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他胸怀天下,立志要建一个百姓安居乐业,政局太平清明的新朝盛世,岂能容忍旧朝这般恶刑毒法横行?”
我心里一阵羞愧,再看雷律方的脸色也阵青阵红的。
刑房里刹时一片寂静,我心里暗叹,嘴里却说:“不错,这些人明知进城营救闻是真乃是九死一生之举,必败无疑,还是拼死相博,虽然手段有失光明,但对闻是真的义烈之心却极为诚挚,也算一时豪杰,不宜以脏污手段相辱。”
我说着抬手对一旁放着的零碎物件一指,对雷律方使了个眼色,大声道:“雷大人,你将这些犯人带到刑衙大堂去。合着我和张将军三司会审,再问一遍便罢了!”
雷律方应了一声,吩咐了胥吏一番,便领着我和张天到刑衙司大堂连夜开堂。
除去晁视因为身份确定,为防串供另行关押外,二十几名犯人,被押进大堂来,个个披枷带锁,精神萎靡。
因为人体真正敏感的就是皮肤表面,打得太重了疼痛感反而会麻木,所以刑房里的胥吏用刑手法都十分老到,给他们施用的鞭刑,除去他们原来的旧伤外并没有造成见红的伤口。只是他们刚刚受完刑出来,未着衣裳,身上青紫交错,伤痕累累,让人看着怵目惊心。
这群人进了刑衙大堂,本不愿下跪,奈何个个带伤,几近虚脱,哪里架得住衙役的水火棍拦膝扑打,还是跪了下去。
一群衙役持棍侍立,见有挣扎爬起改变跪拜姿势的人,便上前扑打。
我止住了他们的举动,朗声道:“诸位都是一时豪杰,以私心而论,留随佩服各位的血性,故而不愿以脏污重刑相辱,只盼各位也莫负了我的这片心意。”
春刑对人格人性的蹂躏摧残,是任何真正有血性的汉子都是宁可一死也不愿受那种污辱的。这群人虽然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有宁死不屈的傲气,但对我表现出的这份客气尊重,却也略知好歹,抗拒的骚动渐缓。
我冷声一笑,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自许仁侠重义,也不妨直言,你们挑唆乐康巷百姓作乱,使得长者痛失娇儿爱徒;少者痛失良人手足;幼儿嗷嗷成孤,乐康巷里哀声一片。自以为是在救闻是真,其实却是在害他担当不仁不义的恶名,城北的居民今生是绝不会忘记今日之仇的!若不将你们明正典型,生者无法释怀,亡灵无以安慰!所以现在三司会审,刑衙问案,是你们最后的一次机会!你们有诚心降服,招供立功的,可以免去死罪,视功绩赏罚!若还是不降,我也不会用刑,只将你们绑赴乐康巷开刀问斩便罢了!”
张天吃惊的看着我,等我经过他身边时压低声音问道:“真的不再用刑?”
这些人该怕的已经怕了,不怕的,也吓不住。再重的刑讯手段我还真的无法让刑房的人施用下去。
我也不着意压抑声音,轻轻嗤笑:“他们既然不招,我何必再用刑?他们是亡命之徒,熬得住重刑,晁视却是文人,怕是没他们这么硬气……杀了他们再去问晁视,不也一样?”
我嘴里说话,目光却不放过众人犯脸上的任何神色。二十几名犯人里果然有五六个沉不住气的脸色微变,眼睛转动。
他们看的方向是人群中间,但中间是人最多的地方,低着头的有三个,神色木然的有四五个,并没有人与他们目光接触,他们看的到底是谁?
张天是武将,这样细微的政治性心理争斗不是他的长处,我也懒得问他,直接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雷律方。
雷律方轻轻摇头,一面给我让座,一面低声说:“低头的可以除外,但还没办法确认是哪个……”
有反应就好,我招来站在公案旁边的笔录师爷,轻声吩咐他几句,待他依言退下后,我整了整衣冠,坐上主位,拿起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喝道:“本官最后再问一次!你们何时混入了城北?今日挑唆百姓作乱,一共有多少同伙,可有漏网之鱼?预备怎样要胁嘉凛将军交换俘虏?救出闻是真后想干什么?”
一干犯人的神色不一而足,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应:“大人以士相待,不肯酷刑折辱我等,我等足感厚恩,但要我们因此而出卖同伴,万无可能!诚如大人所言,我们这群人既然来了安都,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大人刑求也好,诱供也罢,我们无可奉告,有死而已!”
我点点头道:“本官早知你们必会如此。像你们这样视人命如草芥,践踏百姓骨血的江湖悍匪,早已背信弃义,失却民心,败落之后无颜为人,只求一死,那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你们须得记着,你们今日之败,乃是民心所向,神罚天惩,死后万勿怨人!”
严刑逼供,这些人还能忍得往不出声,但我这么恶毒的话语相刺,却由不得这群以侠义自许的江湖人物个个神色俱动,有人接腔反驳:“我等失手,只因仓促发难,准备不周之故,所以被你技压一筹!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何关神罚天惩?民意所向,更是笑话,大人以此相讥,做口舌之争,当真好笑。”
几番言语对答,令我不由得羡慕起闻是真来,这群人里的才俊还真不少,就拿和我对话的两人来说吧,无论哪个说话都极有条理,也极有见识,非一般江湖草莽,闻是真能得到这群人卖命,福气可真不小!
“口舌之争,的确毫无益处。事已至此,我却何必与你们多言?”
我哈哈大笑:“中昆习俗,死刑犯都该饱餐一顿再行刑。只是本官觉得在当前这种物资匮乏的危难时刻,将这例饭留着送给那些因为你们而失去怙持的孤寡,远胜于将食物浪费在你们身上,所以这顿例饭,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