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我,不知晓何时得以重见天日,大脑真的乱作一团。
我很后悔,后悔截至意外发生之前,我还没有给母亲洗过一次脚,而母亲足足给我洗了十五年!
我很后悔,我的妻子义无反顾的和我结合在一起,婚礼也没有。我当日承诺;日后和她举行一个简朴而隽永的婚礼。但时至今日,依然无期。
我很后悔,我那一岁半的小儿子,从八个月起,就把你搁在了你爷爷奶奶家,而我因为路途遥远,到现在也没看见过你一眼,给你哪怕一丝丝的父爱。
我所后悔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飞速旋转的大脑想到了很多后悔的事情:诸如什么没有出国旅游,坐飞机,看儿子上大学之类的事情都思考过。
其实,人在监狱里不知何时得以释放的时候,其处境和一名濒死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无尽的后悔,后悔无尽……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讲,我也已死过一回,现在只不过是复生回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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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间歇,增添了新内容——做操。
看守所中的做操,内容是普通的第八套广播体操,从中学到大学,就从未间断过,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守所内,又会再续前缘。
出于种种缘由,他们让我站到放风场中队伍的排头,与其说是领操,不如说是找毛病取笑更恰当。
不知是因为我做操标准,还是他们今天本身就难受之极,无暇理会我。总之,一场操平平安安做下来,我并没有受到什么责难和非议。
做操过后,照例有一段放风透空气的时间,只不过今天的放风时间分外的沉闷。大家都象抽皮的狗儿,懒洋洋地散蹲在一旁。
过了大约十分钟,关电门,我们在广播的“号召”下,继续开始了坐板。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煎熬到大约11点的时候,坐板正式终止。随即就是我繁忙的时候——整理分发餐具、端饭洗碗云云。
这样的坐板,只是开始。
这样的生活,仍在延续。
有时候,自己有片刻的冷静,不由质询自己:难道这不是现实,只是一场噩梦?
那么,何时,我才能从这一场噩梦苏醒过来?我不得而知。
午后
中午漫漫,无心睡眠,我所有的思绪,又全部落在我那业已回来的妻子身上。不知她现在地处境如何,是否一路平安?
身子侧躺在床铺上,斜眼睥去,所有人都在酣然入睡,除了两个失眠的落魄者——我和李志超。
李志超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铺,蹲在床铺下,轻轻拽出自己的行李箱子,打开箱盖,翻出自己的那张告知书,默然地注视了半晌,紧紧地攥在手心;随即又拿出一卷手纸,撕扯下一块,盖在自己的面颊上。
哭有很多种,有声无泪,无声有泪,有声有泪,无声无泪。
这四种哭声中,尤以无声有泪和无声无泪最为伤人销魂。
而李志超,显然还没有超脱到杜鹃泣血,无声无泪的高超境界,他只能任由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动而出,瞬间浸湿手纸,然后潸潸而下。
监室很安静,静地隐约间,可以听见李志超泪水滴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监室的空间,相对于李志超来讲,是分外的宽广。李志超站起身来,开始了来回的踱步,缓慢、迟钝而让人看着怜悯不已。
李志超的步伐很沉重,每一步象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几近艰于呼吸。他抬头看看窗外,厚重的云彩;低声嗟叹一声,撕扯一块手纸,擦拭着无声的泪水。
这种感觉,颇似《静夜思》的感觉,不过,在这里,李志超演绎的是一幕“静室思”——
床前看告知,不知何时释;举头望天沉,低头两颊湿。
卧看李志超,我的内心同样难受异常,李志超起码也已知道自己的大概情况和处境;而我,此时对于这些,还是丝毫不知。
你知道的往往不可怕,可怕的往往是你所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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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板,仍是下午的主旋律。
只是,由于换班的关系(下午不是“马王爷”当班),下午就显得比较随意,可以随意的晃动手脚肢体,而不用担心会有管教突然神兵天降。
下午的天,依然沉闷不堪,抑郁的天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中午不休息的直接影响,就是导致了下午此时坐板地恍恍惚惚,再加之天气的阴沉,瞌睡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向我汹涌袭来。
经历过十四年教育的我,已经习惯于用各种不同的样子睡觉,而且,还能保持很高的伪装性,不至于被老师发现,(这似乎也是所有学生在学校期间的“必修课”,而且几乎个个成绩优秀)。没想到,现在又可以重操旧业,如老僧入定,身子纹丝不动,而本人则早已神游太虚。
所谓梦由心生,自然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少不了做种种黑梦。
梦境中,感觉是无边的漫长,如同一条长河,我在其中苦苦泅渡,而对面遥不可及的岸上,仿佛有一个人在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而我无论怎么努力挣扎,身子却不能靠近河岸丝毫。
蓦的,感觉身后有一只巨掌,推搡我一把,身子一个踉跄,禁不住向河低沉下去。我想挣扎呼救,但滔天的河水瞬间袭来,淹没于顶。
一片黑暗。
猛然醒来,一头密密匝匝的细汗从额头渗出。瞬间回过神来,才晓得又是一场黑梦。
这样的黑梦,在看守所内不知做过多少回,只是一次比一次愈发的真切。我很担心,真的有一天,我会为这无边的黑梦所吞噬,真正的永生沉沦在混沌之中。
耳边又响起叫喊声,叫喊着我的名字,粗暴而又真切。
第四十七章
而刘猛的手,也在我背后推搡着,小声道:“醒醒,有人找。”
“谁?”我自问道。瞬间心头掠过千思万绪,难道妻子这么快便打通所有关节,将我释放出来?
但是,听着那话语声的粗暴不安,似乎又不象我想得那么乐观 。
是福非祸,是祸难躲。
经历过多次地希望、绝望,再次燃起希望,复而沉沦至底,如此再三,我的身心就像一根被来回抻长收缩的猴皮筋,浑身疲惫不堪。
而这一次,我的命运,又会如何?
穿上拖鞋,急匆匆的奔至窗口,正眼望去,不堪以目——
站在我面前的,仍然是那名自事发时就始终陪伴我的胖子警察。笑吟吟地望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叫金晓伟?!”胖子旁边的一名内勤没好气训斥道。“怎么这么慢?”
我尴尬的笑着,掩饰我瞌睡的事实。
“又见面了。";胖子倒是很和蔼可亲,以至于一瞬间我都很难将其与送我进看守所的罪魁祸首联系起来。
“是。”我点点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点头称是。
“过得还习惯吗?”我的天!他居然还笑眯眯的和我拉起了家常,感觉好像电视中领导下乡送温暖的样子。
“是,还行。”被专政教育了五十多个小时的我,已经被基本的改造了相应的人生和世界观,更何况,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地方呆上多长时间?
“这次来,没有啥事,呶,这个给你。”说着,隔着铁栅栏递给我一张盖着公章的公文。
莫非是妻子回来就马不停蹄地为我来回奔走,取得了效果?可是,为什么又要隔着铁栅栏递过来一纸文书?
我接来看过,眼睛扫视一下,心不由就凉了半截,因为文书的题目赫然写着——
“拘留延期通知书”
“延期?”我不禁念出声来,其诧异程度溢于言表。
“怎么了,有问题吗?”旁边的那位狱警插话道。
“没、没什么。我看一下可以吗?”我几乎是舌头僵硬的说道。
“行,看吧,然后在后面签个字。”说着,递过来一只笔。“快一点,我好回去交差。”
失魂落魄的我紧紧攥着那张决定我命运的薄薄的纸片,大概扫视了一下,上面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处理决定,只是我的拘留日期由25日延长至30日。
这个延期书,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启示。
一:妻子并没有在此事上取得丝毫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