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惠然看水面,元流火侧过身体,双手支着下巴怔怔地看他。冬日的阳光斜斜的洒在两人的身上,一阵风起,白色的梅花瓣纷纷扬扬吹过来,落在众人身上。
元流火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摘去林惠然肩膀上的落花。恰在此时林惠然却伸出手,从水面上去了玉色珊瑚酒杯,饮了酒,随口吟道:“念去来,岁月如流,徘徊久,叹息愁思盈。”
众人都知他才情甚高,于是安静了下来听他妙语,谁知林惠然只说了这两句,把酒杯撂给仆人,不念了。众人干巴巴地等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地继续抢酒杯。
昌仆有心在林惠然面前卖弄一回,心中早就想了一篇妙词,伸手去拿酒杯,哪知道周学之贱兮兮地挡住了他的手,黏黏地笑:“小玉,你都读过什么书?考取了什么功名没有?”
昌仆心里发狠,想弄死他。这时候林惠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学之,你安生坐着吧,像什么样子。”
周学之听他如此说,只得勉强老实了。昌仆趁机也取了酒杯,抿了一口,淡淡地扫了林惠然一眼,才轻声开口:“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孤叶生愁怨。”将酒杯轻轻地放在盘子里。
旁人又乱哄哄地取乐,林惠然着意看了昌仆一眼,温和地说:“今日欢宴,不该做这种凄清的词调。”
昌仆一手推开周学之,一手按住元流火,欠身回答道:“只因刚才听了公子那两句,才勾起了些哀伤的思绪。”
林惠然盯着他姣花软玉般的脸颊,玩笑道:“我好心提醒你,你还要怪我吗?”
昌仆吐舌头,又红着脸笑道:“不敢。”忽然伸出纤纤玉指,在林惠然脸侧一晃,指尖捏了一片白色的花瓣,笑了笑,又松开。
两人结束了短暂的对话,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周学之鼓着腮帮子,很不高兴,自顾自地气了一会儿,继续向昌仆献殷勤了。
林惠然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席,临走时忽然紧紧地攥住了元流火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将他拖走。
元流火怔怔的跟在他后面,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面纱。
林惠然也不说话,穿过一条幽静的小道,来到了一处僻静的亭子,他松开手,一双俊美的眼睛盯着元流火,半晌才说:“把面纱摘了。”
元流火犹豫了一下,装作很惶恐的样子,摆摆手,转身要逃。林惠然一把扳过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扯掉了他的面纱。与此同时,元流火吓得惊叫了一声,声音嘶哑锐利。
林惠然也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肩膀,后退一步。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歉。”
元流火看见他这个反应,心都要碎了。蹲在地上把面纱捡起来重新盖在脸上,元流火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没有关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林惠然情绪很低落,勉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我大概是昏了头了,看见别人总会想到……”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亭子,不带感情地说:“走吧。”
元流火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说:“林公子,你来这里多久了?过得怎么样。”
林惠然伸出食指,隔着一层面纱在他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很诚恳地说:“你的嗓音,不适合说话。”
元流火窘得满脸通红,当然他的脸本来是紫黑色,掺上红色又成了酱红色,十分恐怖。幸好林惠然走在前面没瞧见,不然更要说:你的脸不适合外出社交。
欢宴进行到下午才结束,众人各自乘坐马车回去,周学之已经跟昌仆很熟悉了,于是很诚恳地邀请他们兄弟两个住在周府,说是你们兄弟两个在外面无人照应,年纪又小,说不得要被人欺负,不如暂且住在我家。我家房子宽敞,人口又多,我还可以带你们逛街游玩。
昌仆本来不答应的,后来听说林惠然也住在周家,于是欣然同意。
于是第二天上午,昌仆和元流火收拾了行李,带上两个小仆人,乘坐马车到了周府,满心欢喜地住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公子真是失恋了不忘毒舌
☆、水边玉人
昌仆自称姓杨名玉,于是周府的下人们都叫他玉公子,而贵公子们则叫他小玉。至于元流火,本来昌仆也没打算给他编纂名字,随口说他的的乳名叫小丑。旁人起先叫他小杨公子,后来见元流火懦弱好欺,明里暗里都叫他丑丑。
冬日上午,邓君儒一早上醒来,即沐浴更衣,要去庙里烧香祈福,他和崔家小姐的婚事将近,他自己亦事事谨慎,洁身自好,不再和以往的相好们有牵扯。
他的一堆朋友们都是闲不住的,听说他要上香,于是踊跃地表示要同去,当即约了时间地点,骑着快马,领了小厮前来。
李苏穿着蓬松松的雪白色大氅,手里握着一条香喷喷的手绢,与林惠然并肩而行,用手帕掩着嘴巴,莺莺呖呖地说笑。他自恃高洁,打小就喜欢和女孩子玩,最讨厌臭烘烘的男人。如今见了林惠然,李苏惊为天人,把以前厌恶男性的情绪收了一大半,打起精神和林惠然攀谈说笑,心里觉得对方高雅博学、温润如玉,倒是有资格做自己的朋友。
邓君儒独自骑马,身边只跟了个小厮,他立志要浪子回头,绝不和自己的狐朋狗友们同流合污。他在心里想了一遍崔小姐的花容月貌,对婚后生活充满了憧憬。
周学之自出门之后就紧紧跟着昌仆,嘀嘀咕咕地说着体己话,进入严冬之后昌仆周身倦怠,下意识地想钻进土里冬眠,将那素日阴狠暴躁的心肠都收敛了许多,于是耐心地敷衍周学之。
之前众人相约出去的时候,没人跟元流火说,是他自己在屋子里听见了,急急忙忙地换上崭新的衣服,戴了面纱和斗笠,将一张脸盖严实,然后跑出去叫小厮准备马匹。待众人出发时,他也意意思思地跟在人家后面。众人都看见他了,可是谁也没来招呼他。
元流火默默地跟上去,见众人都欢声笑语的,他轻轻挥动马鞭,策马而行,跟在林惠然的身侧。
林惠然和李苏并辔而行,两人身穿锦服,明艳照人,李苏手里摆弄着手绢,兴致勃勃地嘀咕:“……上次在崔府看见那些婢女们打马球,哎呦,场子周围挂着红红绿绿的丝绸,那些女子骑马的样子,威风又好看……”
林惠然颔首点头,点评道:“女子玩马球,倒也新鲜。”
元流火一手捂着面纱,露出一双活泼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什么是马球啊?”
两人吃了一惊,一齐看向他。元流火自觉失语,讪讪地后退了几步。
李苏不似周学之那样粗鲁,他颇有涵养地说:“是富家子弟常玩的一种运动。”说完这话,颇有些玩味地看了林惠然一眼,当先一步走了。
元流火还是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又不好意思再问。他两手攥着缰绳,有些紧张地轻声开口:“林……”只说了这一个字。林惠然夹紧马腹,纵马前行,一气走了几百步远,与远处的李苏汇合,两人又笑着聚在一起,低声说笑。
元流火反应算是迟钝的,可也看明白了刚才的情形,两人分明是嫌恶他,又不好意思直说,因此远远地避开他。元流火本来有许多委屈和思慕要对林惠然讲,但是这一刻忽然觉得心都灰了。
他是照过镜子的,他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么不堪,尤其是天气冷被风吹时,满脸青筋暴突,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他听一个道士说,用石灰擦脸能祛除诅咒,因此连着涂了几日,不但没有效果,还烧毁了好几片皮肤。元流火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戴上严严实实的面罩。但是戴了面纱的自己,依旧是这样的惹人嫌恶啊。
其余的人陆陆续续的上山,元流火心灰意冷,逐渐落在后面,昌仆经过他时,微微扬起俊美的脸,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山中寺庙香客不多,邓君儒名义上是上香的,其实是来见一见崔小姐。那崔小姐跟他是宗亲,小时候在园子里一起长大 ,后来订了亲事才逐渐疏远。
这些事情其他几个人都知道。今日来也是为了给这对新人作掩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