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惠然抬手摸了摸毛驴脖子上整齐的鬃毛,微笑道:“这是我的宠物。”
管家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接话。
林惠然把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厮,道:“劳驾,把它牵到后院,这毛驴脾气大,爱干净,并且不吃草料,每顿饭要吃水果和包子。”
小厮张着嘴巴,看向管家,管家勉强恢复了镇定的表情,微笑道:“都记下了,林公子放心。”
林惠然来到了自己的居所,略略整理了一下,就躺在榻上睡下了。其实他随身带着毛驴,是为了随时可以离开,继续浪迹江湖。
他才不喜欢做什么王府里的幕僚,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调查那男孩子的死因。
当天傍晚,金陵王约他一起游园,王府花园极大,两人沿着园中小路,随意地往前走,说一些风土人情的闲话。大概走了半个时辰,金陵王才闲闲地问他:“来金陵都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林惠然小心翼翼地回答,他虽然性格随性,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两人虽然聊得很多,但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好像是离得很远的人在隔空对弈。直到金陵王问他的近况时,林惠然才隐约察觉到,那些问话里似乎还隐藏了什么,但自己一时却猜不透。
金陵王是那种把自己隐藏得很深的人,他自己有任何意图和想法,都不会直观地表达出来,而是通过一系列无关紧要的问题和行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些心智愚钝的,往往觉得莫名其妙。而聪慧机灵的人,则会在事后慢慢地琢磨出其中的含义。
比如当天散步结束后,林惠然回到屋里,沐浴更衣,坐在书桌前看书,半夜时候才恍然明白,金陵王叫自己出来散步的意图。
其实金陵王只想搞清楚两件事情:男妓被杀案你到底知道多少?你来金陵到底有何企图?
所幸林惠然回答得很安全: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来金陵玩。
林惠然回想着两个人冗长繁琐又无关紧要的对话,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是陷阱,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惊出一身冷汗,万一说错了一句,就再也别想出这个王府了。
他又记起管家说明日议事堂里王爷要和众臣商讨对付南方蛮族入侵的策略。到时候自己作为幕僚,肯定要发表一些见解的。
这让林惠然觉得很头疼,他哪里懂什么军国大事呢。他只知道那条街上的菜好吃,哪家酒坊的酒好喝,他只会浮世浪子的那些伎俩,另外还会写一点诗词,讲一点传奇故事。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尽管如此,林惠然还是抱着即使是做戏也要认真的态度,找来了前秦诸子百家中关于兵法谋略的书,临时抱佛脚地翻阅。
正在阅读时,外面响起了轻而礼貌的敲门声。
林惠然认得这声音,他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然后才抬起头:“进来吧,流火。”
元流火披散着漆黑的头发,身上围着简陋的麻布,赤脚走进来。他大概是穿过了整个花园,所以满身都带着风信子的芬芳,柔软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紫色的花瓣。
元流火站在屋内温暖的地毯上,抱着肩膀,感叹道:“外面好冷。”
林惠然收回目光,淡淡道:“胆子很大嘛,连王府花园都敢闯。”
“原来是王府呀,怪不得这么大。”元流火趴在窗口,往外面看:“我刚才差点迷路,林公子,咱们去外面逛逛吧,我还从来没有来过王府呢。”
林惠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扔到他身上,警告道:“这里跟别处不一样,规矩很多。你除了我这里,别处都不许去,不然被成妖孽收走,我可救不了你。”
元流火被他吓住了,忙从窗口退回去,关上了窗户,摇头道:“林公子,我不会乱跑的。”
林惠然懒懒地应了一声,低头看书:“你去睡觉吧。”
元流火坐在书桌旁,用手支着下巴,眼睛水汪汪的:“林公子,你要考状元吗?”
“不是。”
“那你早点睡呗。”
“我要看书。”林惠然语气不耐:“别烦我。”
元流火趴在桌子上,小声央求:“我要听你讲故事。”
林惠然“啧”了一声,随手拿出前几日写的手稿,扔到元流火脑袋上:“自己看。”
元流火把手稿从脑袋上拿下来,自己讪讪地挠了挠头发,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停了一会儿,才说出了一句非常温暖的话:“可是我想听林公子给我念啊。”
在后来的日子里,林惠然每次回忆到这句话,都会忍不住从心底泛起暖暖的笑容。
但是这会儿的林惠然脾气火爆,并且觉得元流火很烦。他把书本往桌子上一拍,目光直直地看着元流火,开口道:“元公子,你和我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说过一些话,连朋友也算不上吧?”
元流火虽然木讷,但是感知能力很敏锐,他从林惠然的目光里见到了许多厌恶的气息,这让他觉得很难过,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夜里被林惠然和子离羞辱的情景。
“不算……”元流火脑子嗡嗡地,木讷地说。
“你三番两次地来找我,我以礼相待,你却得寸进尺了。你看不到我现在很忙吗?还要讲故事,你多大了?”林惠然严厉地说完这些,忽然见元流火脸色苍白,漆黑的大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好像有泪水要落下来。
林惠然瞬间慌了神,他忙别转过脸,心口一阵狂跳。他心慌意乱,想故作镇定地训斥他动不动就掉眼泪,又下意识地想蹲在他面前柔声哄他。
林惠然仓皇地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点水,勉强稳住心神,重新翻开面前的书本,淡淡说:“你去休息吧,我今天心情不好。”
元流火站起身,小纸人似的走了几步,却直直地走到门口,他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就爱跟村里佃户家的孩子玩。那些人把我当成笨蛋,抢我的食物,还撕我的衣服,有时候还打我。我没什么脾气,过几天照旧跟他们玩。娘为这些事老是骂我。”他吸了一下鼻涕,声音沙沙:“我长大了就不和他们玩了,我把林公子当成朋友……但是,林公子大概也觉得我是笨蛋吧。”
林惠然愣了一下,猛然站起来,见元流火已经出去了。他急忙追出去,嘴里轻声道:“流火,回来。”
元流火步伐很轻,钻进花丛之中,瞬间就不见了。
林惠然急的手足无措,又不能在府内大声喊,只好在偌大的花园里一遍一遍的寻找,轻声呼唤着元流火的名字。直到天色微亮,还是没找到。林惠然颓然回到房间里,倒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才起来梳洗穿衣,又翻阅了一会儿书,然后去堂上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叠翠
林惠然在王府住了几日,对金陵王的性情略有些了解。
与他的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所齐名的,是他的穷奢极欲、荒|淫无度。金陵王自少年时就是有名的风流王子,他的传奇经历书写出来简直可以当做淫|邪□□来阅读。
当然单从金陵王的相貌上来看,是一点也瞧不出纵|欲的痕迹。此人神色清冷,言谈寡淡,一般人见了他,还会错以为是言行端克的圣人。
金陵王府分为内外两院,内院住的是他的三宫六院,外院则是一些家臣和侍卫以及幕僚朋友等。能够嫁给金陵王做妃子的都是身世显赫的女子。那些身份普通的只能勉强做个侍妾,年纪大一点,就直接被赶出去了。
林惠然在外院住了几日,忽然有一天遇到了叠翠。
彼时叠翠正和几个男孩子被管家引着往内堂走。林惠然在花园里下棋,远远地瞧见了他,两人都有些错愕,但当时并没有说什么。
到傍晚时候,叠翠打扮的芬芳娇艳,一路遮遮掩掩地找到了林惠然的房间。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所以格外地谨慎。
林惠然没让他进屋,而是邀请他到花园里走走。叠翠迈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来这里是给王爷唱戏的,没做别的……”他脸颊一红,觉得自己如此解释有点欲盖弥彰。
林惠然没怎么在意,只是嘱咐他在王府中小心点,想了想又忽然问他:“你带那块玉佩了吗?”
叠翠从怀里拿出,用手帕托着递给他:“我带了。”他轻声笑了笑:“我以前不怎么喜欢这玉,后来见公子也有一块一样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