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尊武说,做事怎么老是做在面子上,以前人家带人来抓你去做劳改是工作上的事,你记仇只能记共产党的仇。
安尊文说,你别拿大帽子来压人,要说大帽子乱扣,他高什么主任是在为四人帮干事,现在就该抓起来,还当个狗屁干部。
安尊武笑着说四哥的政治觉悟还没丢啊,政策消息还倒挺准。
安尊文拍着胸膛说,要是党籍不被开除,他现在是个有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了,他为革命工作的时候,他高主任还在街上混白饭吃呢。
安尊武说都是虫虫闹的鬼,人不大,事倒很多。
虫虫不服气地还没来得及解释,四嫂一旁阴着脸对安尊武不要胳膊肘往外拐,今晚从私的来说就是他高主任的不是。
安尊武说都是你家的理,人家的都是理屁没有,说完就黑着脸走了,连烟也没坐下抽一支。
不知道他生的是什么气,安尊文一家坐下继续吃饭不管。
第八润犁雨
(一)
没有牛,什么活都干在别人的后面。
起红薯的时候,都想赶上几个日头天,好晒红薯干。
因没有牛,只好等人家忙完了,牛闲着才能去借。
可这牛可是大牲口,没有一般二般的关系,比借钱还难。
这秋,等安尊文家牛借到,刚把红薯起掉,又下起了连阴小雨,那白花花的红薯干被雨一淋,黑烂的象狗皮膏药一样,别人家的都能卖两毛多钱一斤,自家这么黑的红薯干,喂猪,都要看猪的脸色,两分钱不值。
红薯干黑了这事,安尊文都与四嫂差点打起来。
因四嫂说他没球本事,人家牛犊子成群,自家连个牛尾巴都买不起。
说这屁话实在气人,天下人谁不知道,单干这几年,他安尊文做了多大的事,不但把圣桂要人的帐还的差不多了,还要供三个小孩念书。粮食收的哪年也不用再去拿茅草换稻,也足够吃了,并且哪天吃的不象过年的一样,金米银面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是有钱了还是怎么了,市面上东西也象汲湾里夏天的山水,见天涨价。不说别的,就说以前圣桂天天做梦都要吃的团结烟也从几年前的五分钱一包涨到现在的两毛五,商店里现在还有一种叫红三圈的烟居然卖到七毛钱一包,有人买的起吗?别人家的孩子,大都不叫念书了,都有现实的想法,念书有个屁用,到自家田里干活,把粮食收到手里,那可是自己的,谁也抢不去!谁会对吃饱肚子这等大事计较。四嫂早在去年老敢没考上高中的时候,也有打算不让老敢念书了,老敢都补习了两年,但连高中的门还没摸到,如果家里没有高老坟,能念成什么书?你看人家京生,个子不高,人没狗样,不打石头就两年,大学考上了!大学生就是戏里的中举人,听说在从前等到大学毕业,就可以当县官,就是现在也就当与公社书记一样大的官!大学生那还了得!没烧过什么高香,就不要再做什么美梦了。安尊文说你摸不到老坟就在瞎哭,净在瞎扯蛋,公社给解放前一样叫乡了,大队叫村了,现在公社书记叫乡党委书记的叫法都不知道,还在乱放!京生家的坟有自家的坟好吗?女人家懂个虾子从乳头放屁!不让孩子念书,长大就会变猪。
可是老敢念书就是奇怪,平时在班上也是前三名的,但一到考试就考不上。当然,高中肯定就是难考,不难考还叫高中吗,高中就是古时的秀才,那秀才也不简单,见了县官都不用下跪的。自从把花亭初中撤掉合成南禅乡中学,全乡每年不就能考上个把吗?现在说实话,什么都变了,就连考试也不象前多少年,靠推荐,现在不管你什么成分,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本事,没本事,就是考不上。
四嫂说,老敢念书也很用心,每年都考不上,肯定还是因为自家老坟没力气,让他回来不念算了,扛把锄头到地里,还怕没饭吃?再说都快二十岁了,也该成亲要人了。安尊文平时不管四嫂怎么说都会让着她几分,但那次还是把手里吃饭的碗摔到了院子里,吓的满树的麻雀都乱飞。
前几天下的那场润犁雨,眼看着别人家呼老带小的把庄稼安种好,等到自己把牛求爹爹告奶奶的借到,雨都落到土里半尺深了,生意要狠,庄稼要紧,一寸光阴一寸金,现在虽然还可以安种,但收成与别人比较那就差多了。
还好,老敢、虫虫他们的秋收假还没过完,高高大大的老敢也是个耕地的好帮手,虫虫这个猴崽子吃完饭就与秀珍挎着小钢锄去满地去拾红薯去了。
安尊文这次借的牛是头两个牙没怎么耕过地的小牛。
到地的时候,安尊文把犁子从肩头放下,先让老敢找点红薯藤子喂几口牛,自己蹲在田头吃袋烟。
这牛有些健壮,健壮的象老敢。不知道是否可以顺溜地干活。
“爸,套牛吧!”老敢一旁搓着手。
“让牛再吃几口吧!人家的牛,不能狠用!”安尊文吃了几口烟。
“爸,套牛吧!”老敢一旁又在搓着手。
“你不会!?你套一下,我看看!念书不行,牛还不会套!?” 安尊文又吃了几口烟,眯着眼睛斜看着老敢。
老敢一听安尊文这么一说,虎着脸,把袖子往上一卷,提着牛索头真的就往牛的脖子上压来,可是还没等靠近牛身,那牛却象看不起他一样,把眼一睁,蓝汪汪的眼球却泛着丝丝血色。
哞的叫了一声,牛摆着头,喘着粗气,往前走了几步,把老敢吓的一呆,手里的牛索头也掉在地上。
安尊文被老敢的熊样,气的哭笑不得,猛地站起身来,把叼在嘴上的香烟屁股连着一口浓痰吐了出去!
“你!连屎都吃不上!二十岁了,连牛都不会套!还不如人家十三四岁的小孩!滚一边去吧!” 安尊文的话象一连串的带痰的香烟屁股迎面向老敢砸来。
“我,我也没套过牛!” 老敢不知所措。
“你吃过屎吗?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吗?!”安尊文从地上拣过牛索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用索头猛地向老敢砸来!
“去死去吧!连牛都不会套,怪不到念不好书,考不上高中!!”
那粗大的索头,被抡了起来,打在牛身上,牛也会喊痛的。但安尊文才不会打牛,牛是借人家的,老敢是自己生的。打人家牛别人下次不会给借,打自己儿子,有什么大事情?
老敢的肩头顿时象被钢鞭扫去半斤肉一般,大叫了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
(二)
四嫂打理好瘟鸡,挂在绳子上正要晒。虫虫却象做贼似顺着墙根溜到了院子里。
四嫂一眼看见,也不理他。虫虫却象做错事情似的也是一言不发。
“你拾的红薯呢?”
“没有……”虫虫话语吞吞吐吐。
四嫂一见,骂他偷懒,等秋假完了,看老师要交的五斤红薯干怎么办?家里的红薯干是黑的,老师肯定不要,不交红薯干,书就不给念了。
四嫂半为生气,半在开虫虫的玩笑。
“不念正好!本来我就不想念那个屁书!”虫虫的声音让四嫂吃了一惊。
“你不念书,看你干什么?十二三岁了,还象烟袋干这么高,拉去喂狗,狗都不吃!
“我不念了!我要学拳,练好了,我想打谁就打谁!”虫虫用手纂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四嫂笑了笑,说虫虫的手腕还买有家里黄狗的爪子粗,整个人还没有四十斤重吧。
虫虫说肯定有,上次家里卖猪时,他称的是四十六斤重。
四嫂说虫虫看瘦的象狗,还不多吃死鸡肉,现在有吃的了,嘴也变尖了,小时候老肥虫都抢着吃。
这几年,村上各家都可以喂养鸡鸭,但,每年到立秋以后的时候,村上只要有一家鸡鸭毛病,不消半晌,全村的都得完蛋,也不知道这瘟神从哪里出来的。反正每年买鸡娃鸭娃的多,见鸡鸭生蛋的少。
老懒虫说在耶苏教可以保证家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但她家也有死鸡死鸭,甚至还死过百十斤重的猪。
怕别人不相信教,不相信老天父的仁爱和灵验,索性,老懒虫家这年把再也不喂鸡鸭了。
公家现在对信教真的不管了,老懒虫家每天晚上都有唱神父好的歌,声音还很大,怕住在高高天上的老天父听不到似的,弄得她家比戏院还热闹。
信老懒虫教的人,大多是妇女,也有男人,不过男人大多是几个被村上认定是差心眼要不到人的男人,比如她自己家的大圣。
一开始人也不多,但听说去在教可以得到一两颗糖果,说是神果,小孩吃了能得到老天父保佑,在一段时间内人猛然间多了许多。
人多了,好啊,人多了更能得到老天父的注意,教堂才会兴隆。
但又有人胆小,恐怕出什么事情,被公家收拾,去了几次又没得到神果,慢慢的不想去了。
老懒虫是个识字的人,安教然的女人还不识字?她不知道从哪里还搞到一本《圣经》,整天还用红布包着,在人多的时候偶尔才打开,有时还对着书大声地朗诵着,别人也听来听去也只能听到老天父三字还算清楚,其他的都象肚子疼一样,乱哼。
但许多人都觉得有些神秘,听不清的东西恐怕才有神道,和尚、道士念经都是这样的。
老懒虫还从《圣经》上学会了洗礼,所以她要所有来信教的人要洗礼。
在桃花山罗汉寺门脚下,有一处水塘,这水塘本是原来和尚们吃水洗菜的地方,却有些古怪,许多人都知道,从前有条蛇,尾巴挂在罗汉寺后的大白果树上,头就伸到这个水塘喝水时,被雷劈死的。也许是地理位置的偏远,或是有许多说不清的讲究,这水塘之处,很少有人前来,只显得有些僻静。
老懒虫说信教的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