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含云将头埋入木桶中,好久才抬起湿漉漉的脸,上面交错的痕迹不知是水还是泪。她幽幽地道:“我以前从不知道,我是个这么残忍的女人。”
腊梅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不觉泪水已爬满脸庞。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爱情应该赞颂不是吗?可小姐的爱情,却将自己陷入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境地。小姐错了?姑爷错了?表少爷错了?还是老爷夫人这所有所有的人都错了?不,是命运错了。
“小姐,”腊梅咬咬牙,拿出袖中的信,交给方含云,“你看看这个。”
“这是——” 方含云展开纸签,惊喜地瞪大眼睛,激动地抓着她问:“腊梅,这消息可靠吗?”
她点头。
“太好了,表哥平安无事,他平安无事,谢谢天,谢谢天!”方含云将纸签按在胸口,闭上眼叨念,又猛然张开眼问:“好妹妹,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姑爷派人去打探的。”
“天翔?”方含云的眼瞪得更大,“他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小姐,姑爷为了你,当真是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你就算不怜他这份心,也该怜他这份力。所以,就算你明知不可能,也不要这么早就打破他的希望好不好?毕竟,你们有三年之约。剩下这两年,你就当可怜他吧。”
“腊梅,”方含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是天翔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不,”腊梅急忙道,“绝对不是,姑爷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他做了这些,是我自己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太傻了,”方含云失神地道,“我已经够傻的了,他比我还傻。他让我感激他,却也让我对三年的约定更有信心。”
腊梅一惊,她错了吗?姑爷不肯拿出来就是顾忌这一层?
“腊梅,”方含云茫然地看着她,“你说,倘若我对他好一点儿,给他一种错觉、一丝希望,是不是对他更残忍?”
“这……”腊梅手心渗汗,“我不知道。我想姑爷或许宁愿承受失去时的伤痛也不愿永远不曾拥有过,否则,他就不会提出三年的约定了。”纪天翔在跟方含云的心赌,第一回合,他输了。这会儿,她在帮他跟小姐的心赌,第二回合,他能赢吗?
方含云挽起秀发起身道:“腊梅,帮我更衣,今晚,我为他等门。”
“小姐?”她惊呼。
方合云咬咬下唇道:“我不能爱他,但至少可以关心他,我不能做一个好妻子,但至少可以尝试做一个好朋友。也许付出了温情我将来会无法离开,但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付出,将来一样无法离开,相思折煞我,愧疚则会杀了我。”
腊梅心中揪紧,她帮纪天翔赢得一次机会,但这样做对吗?
第四章
屋内一张方桌,桌上一副棋盘,桌边围坐着三人,中间那人素手芊芊逐一捡起棋盘上的黑白子,笑道:“这一局,姑爷胜两子。”
纪天翔哈哈笑道。“云儿,你又让我。”
方含云笑道:“没有啊,论棋艺,你始终胜我一筹,论琴艺,不是我自夸,你要逊我一筹了。”
纪天翔起身,夸张地作揖道:“不是自夸,当然不是自夸,在方大小姐面前论琴,小生自然甘拜下风。”惹得方含云和腊梅掩嘴浅笑,“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若论萧,你就要拜我为师了。腊梅,取萧来,我要跟云儿合奏一曲。”
腊梅乐呵呵地应了,转身却见方含云脸上笑容散去,有些恍惚,她知道小姐必是想到当初在家时与表少爷琴萧合奏的情形,眼睛一转道:“姑爷,我昨儿见兵部侍郎吴大人到府上来了,不是边关战事又吃紧了吧?”
纪天翔诧异,不知腊梅为何突然提到战事上来,见她取了萧却迟迟不递给他,猛然意会过来,接口道:“不是,边关战事倒也顺利,只是军晌那边出了点儿小问题,李将军参回一本,办了一个官员。”
听到边关的消息,方含云不知不觉凝神倾身。
纪天翔见了,微微黯然,但仍坐下来道:“李将军的奏折还上表了一些将士,其中就有梁敬之,他已升为先锋帐参军,没想到他一介书生在战场上却如鱼得水,大展拳脚啊。”
“啊!”方含云不由得欣喜赞叹,发出声音才惊觉不妥,随即讷讷地垂下头。
纪天翔一拍桌子,笑道:“来,云儿,咱们来合奏一曲,看我的萧艺比起梁敬之来如何?”
方含云尴尬地道:“这怎么能比,天翔,你莫要说笑。”
“怎么不能比?放心,我比他强自然不会骄傲,他比我高我也不会嫉妒就是了。”
腊梅接口道:“小姐、姑父自然是鸾凤合鸣,技艺想不高明也难啊。”
纪天翔笑道:“这丫头一张甜嘴,来来来,云儿,快点儿,我等不及了。”
方含云打起精神走向琴榻,“铮铮锵锵”几个起音,萧声加入进来。腊梅在旁边静静地欣赏才子佳人鸾凤合呜的美妙画卷,心中却在叹息:只有在这亦亲亦友的关系中小姐和姑爷才能亲近平衡,只有在这似真似假的玩笑中才能提及梁敬之,但偏偏这三个字是小姐最关切的,也是姑爷最不愿提起的。他们现在的相处有几多和谐几多温暖,却也维系得更加小心翼翼,因为谁也没有把握赌局会怎样发展,不知道最后谁是赢家。
一曲既罢,纪天翔神了个懒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云儿,你也早些休息吧。”
方含云点点头,“好,待会儿我叫腊梅过去帮你铺床。”
“嗯。”纪天翔放下玉箫离去。
腊梅拿起至萧挂好,方含云幽幽地道:“腊梅,又快立春了吧?”
腊梅手上一顿,道:“是,还有七日。”
“边关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这边完了那边还有,倘若人不想回来,那仗一辈子都打不完。”
“一辈子?”方含云轻轻触着琴弦,“他当真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就算不想见我,还有表姑在啊,难道他连自己的亲娘都不管了吗?腊梅,你说,明年立春,他会回来吗?”
“奴婢不知,小姐,别想了,睡吧。”
“李将军的军队总有班师回朝的一天,那时他就该回来了吧?”
“小姐,睡吧,你这样想,表少爷也不会知道,你不如祈求边关战事早日结束,说不定那时表少爷真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呢。”
方含云满眼希冀地看着她问:“真的?”
唉,真不真,哪儿是她说了就算呢?她只能推着小姐上床,催促道:“快睡快睡,我还得去给姑爷铺床呢。”
“你去吧,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这么晚了,他大概也饿了,不然你先捡些点心端过去。”
“知道了,快躺下,我吹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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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了方含云,腊梅又端了茶点到纪天翔那边去。姑爷的卧室和小姐的卧室只隔一间方厅,但这一屋之隔对于夫妻来说却是万水千山的距离。
腊梅将托盘放下,纪天翔拿起一块点心扔进嘴里,笑着道:“我还真饿了,腊梅,你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她忙着整理床铺,也没回头,应道:“是小姐吩咐的。”
“云儿不吩咐,你就不拿来给我吃了?”
“不拿,我还留着自己当消夜呢。”
“啧啧,你这丫头,说得好像是我从你嘴里抢食吃似的。”
腊梅“格格”地一笑,也不答言。
这大半年来,因为方含云的态度稍有缓和,他与她们主仆二人也那亲近了,但更多的时候,还要腊梅从中调和两人的气氛,渐渐地,他跟腊梅也会说些心事开个玩笑,相处得反而比跟方含云在一起还融洽。
纪天翔自己倒了杯热茶,端起茶碗却不喝,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问:“腊梅,快立春了吧?”
“啊?”她手上一顿,诧异地回过头来。怎么今天两人都问这个?
“我问是不是快立春了。”
她小心地应道:“还有七日。”
“立春,立春,”他喝了口茶,喃喃地道,“今年的梅花开得不好。”
“是啊,林子里的梅树大半都开得不盛,白色的那几株都快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