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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好日子开头,本该是风调雨顺和和美美,却未料几年后起了战乱。有战乱也就罢了,可又未想这乱中添乱竟闹起了狐妖。也是前世孽障,又恐或真如妄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狐妖做乱一天更过一天,村里头人心惶惶不得终日。也是无法,程大官人才想了这么个下下之策,引了那狐妖下山,又遣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埋伏在门后,只待妖狐现了原形便生生的将它檎住了。
思到这里,张屠户却是一叹,幽幽渺渺又自顾喝了一口酒。
“当年之事,这十年来我是一刻也不敢回想。今日里,也是造化又逢得小公子我才敢从头细说。记得那天,也是如此,日头毒辣,本是秋末,可那地里头竟被照得冒烟。我与几个后生就伏在程家屋后,只听得屋里头哭哭笑笑,如唱戏一般的过了一宿,次日清晨,便被官人唤了进去。进去一看,好生了得,那里间的床铺上躺着一只白狐,通体透雪,竟未搀杂一根杂毛。那眼睛也是精奇,不若寻常妖物那样绿光闪寒,那狐狸的一对眼睛竟似一双透亮的琥珀。”说到这里,张屠户斜过眼去看了看至心,被他看得后怕,至心缩了缩手朝癞子靠去,谁知,癞子也拿了一双眼,清冷犹疑的看着他。
没了合计,至心只得正身,却听那张屠户继续下道。
“我心里知道这尾白狐便是那作乱的狐妖,当下也不手软与那几个后生合力将它扑住。捉了狐妖是头等大事,大伙走村串尾提了锣敲打,村里头都争先恐后的从屋里头挤出来看狐妖。。那时里,老村长还在,与那合十天师主持大事,命人抬了狐妖去宗庙。本来老天师是说要为那狐妖化戾解煞,毁了它的千年道行便是,可这村里头受那狐妖祸害至深,都不肯轻饶,也不依老天师的话,直要将那狐妖剥皮放血,活活烧死。无法,老天师劝不住大家,只得置之不理。那天,我得令领的差事便是活剥这狐妖的皮。也是年少气盛,若今日,便是有十倍的好处我也决计不会接手。”
闭目叹息,张屠户默声不语,屋内一堂炉火,忽明忽灭,便如三生缘起,斯沉斯浮。。。
又是过了半晌,张屠户才睁眼复道。
“那双眼睛,现下里想来仍是浑身发寒。我这十年来生生受苦,怕的就是那一双眼睛。”捂了头,张屠户不住发抖,显是骇怕非常,可仔细瞧去,鼻尖腮下却隐有泪水。暗自疑惑也暗自叹息,就有听得张屠户言道。
“那日,村长令我剥皮,我也是兴起,揣着屠刀就上前。几个后生替我按住了它,我去看它,它竟也自看我。不吼不叫也不闹腾,瞪了眼睛直直的看我。我看得后怕,又是火起,便用刀尖戳瞎了它的一只眼睛,可它仍是不叫,仍是自顾看我。我心里害怕,手竟软了,刀也松动开来。大伙见我害怕,纷纷嚷闹,直呼我剥皮,被吼得一激,我便提了心,一刀就上去,从眉心儿划过一道口子,撒下些粗盐就细细往下理。我自幼儿就是学的这手艺,往日里杀猪宰牛何曾手软,可那日不知怎的,我一面剥它的皮它一面望我,我。。我。。心底竟说不出的难受。至后来,一张皮被我褪下,它仍是不哭不号只复看着我,又复呆呆的望向大官人。我只道它是心里嫉恨,可不知怎的却觉得它一双眼睛里竟满是愁怨。至后来,村长下令烧火,那狐狸才号哭起来,一声惨似一声,一声快似一声,就如把心肝都要叫碎一般。可到底,还是化了灰。”
“那狐狸死后,大伙三五六六便散开来,只有大官人一人立在庙前不肯动,怎么劝也是不走。我们都说奇了,怕是大官人中了那狐妖死前施的咒,中了魔了。不得寻常,便唤了程夫人前去,可一去,却见得大官人捧着那狐妖的骨灰嚎啕大哭, 怎么拉也拉不住。再后来,大官人就疯了,终日里痴痴呆呆只捧着狐狸皮又哭又笑。再后来,大官人不知所踪,程家娘子也生了一场怪病去了。程家娘子死后,便是老村长也得了失心疯,终日里不住惊吼,直说那狐妖的冤魂索命来了。时日久了,村里头就都风言风语起来,说那狐狸死得不甘,现化做厉鬼来索命来了。初时,我却是不信,可也是奇,那几个与我一道捉狐妖,剥狐皮的后生都一一死了,死前不是疯就是傻。我这才有些害怕,终日里恍恍惚惚,只见得那一双眼睛不住在跟前晃。”
说到此处,张屠户又顿了一顿,只看向癞子,微微一笑。
“小公子你是不知,那些日头里我是何等的惊惶。我每日夜里一睡下就见得那一双眼睛,一睁开就听得他的哭声,是日里夜里终不安稳。后来,我婆娘也疯了,说是在后山洗衣服时,见到了那狐妖,给吓疯的。她这一疯,家就不成家了。再跟着,死的便是我两个崽娃,他们一死,我就知道这狐妖是不会放过我的。于是,连夜里我就带着闺女逃到西山上的冷桥贯里,又从观里隐姓埋名躲到这山坳里头来了。。。。”
长长一叹,张屠户抹了老泪,又是一口酒灌下。这酒是烈酒,原是为御寒之用,可今日里,一行灌到口中却是说不出的甘甜。
想人生一世。千般变化,熟能料底,不过瞎子摸象,难知究竟,且罢,不若饮下杯中物,乃消万古愁。
饮了酒,张屠户也不再言语,踉跄起身,跨出茅屋,只看那远山红日。。。便倒头睡下了。
他这里是消了心头旧痕,可癞子却是凭添了新恨。不复言语,不复思惘,也是呆呆的随了那张屠户出门,看向那远山红日。
远山。。。空寂之处,孤鸟飞鸣,只衬得霞光若血,凄婉哀糜。。。。。
“我要下山。”转回头,癞子正色。张屠户打了个伶仃从梦中醒来,通红了眼看着癞子问道。“山自是要下的,只是不知小公子下山要去往何处?”“回东浮村捉妖。”头也不回的答他,癞子便开了长步,直往山下奔去。也是惊诧,未料他说走就走,至心只慌了神的追在后头喊。“等等我。。等等我。。。道士哥哥。。你别扔下我一人啊。”
见他二人远去,又是消得一声长叹,张屠户这才摇头。
“阿爹。”未及回神,却瞥见女儿彩霞,一张俏脸,初露微红,真若那天边彩霞。唤了他,又是半晌彩霞才扭捏开口。“阿爹,你说。。说我与那程家的小公子早有婚约可是当真?”“这还有假?”纳了闷,张屠户定神应道便见得彩霞的脸儿更红。
冤孽啊冤孽。。。心底暗叹,果听得彩霞再次言道。“阿爹,我。。我怕他们寻不着下山的路。”此话不假,可也不真,女儿家的心思,谁个不晓,也不答话,也不拒绝,沉吟了半晌张屠户才道。“去吧。你便跟他一起回去瞧瞧吧,也罢,今日里见了小公子我也没什么好货可送,你拿了我那把屠刀快些去寻他,就说这刀上原沾了那狐妖的血气,想来,那狐妖总是有所忌惮,才保得我父女俩多年无事。”
“刀给了他,那阿爹你怎么办?”如此听来,彩霞倒是犹疑了,可却大笑,张屠户便道。“傻丫头,刀上既有血腥气,那人上上岂能没有。你且去,你阿爹不会有事的。”如是之闻,彩霞放了心,忙转身拿了刀一径追下山去。
行至山腰,癞子便听得那山头有人唤他,回头一瞧,却是彩霞赶了来,一身花袄,黑辫长发,只在风中飞舞,霎是好看。忙停了步,癞子顿在原地。“彩霞妹子,你来做甚。”
羞红了脸,拂去鬓边乱发,这才敢抬眼看他。“我。。我怕你们找不着路,来带你们下山。”“带路?”癞子哭笑不得,只看了彩霞发楞,又才道。“此去不过数十里路程,怕是不要劳烦妹子吧。”“数十里路程”彩霞瞪了眼,叫道。“莫不是说笑,这里是老娲坪,离那东浮村少说也是百里路程,莫说今日只怕明日还赶不回去呢。”
老娲坪。。。东浮村。。癞子听得发楞,不禁暗自心惊,他倒是不知一个鬼打墙竟将自己挪了百里地,如此看来,那狐妖的道行实不可小窥。便是叹气,又自想彩霞作揖。“如此,就劳烦妹子了。”
“无妨。。”噗嗤一笑,彩霞低了头,侧身看去,竟见她粉面烧红,连耳根处也微带些轻盈。犹自不解,那彩霞却从腰后摸出了一柄屠刀。“程家阿哥,这刀是我阿爹让我带给你的,他说这刀上有那狐妖的血气,那狐妖必定忌惮,你带着怕是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