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讲完,她一个人在大堂里反复练习,碰到不确定地,再跑来问我。
我坐在角落,用她早先发配给我的小本子,小铅笔,回忆资料里的一鳞半爪。
我要讲稿,而她,变成了我的作品。
居然是我第一次见她照片时的夙愿。
三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了客户的公司,比稿。
后来呢?成功了吗?
秘书在黑暗中,静静地问我。
蜡烛早就熄掉。
一个小时后,对方总裁指定由她主演这条广告片。
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让我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历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
我靠在橱边,额头顶着橱柜。
我答应了她。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宿舍,刚睡下没多久,她打电话来。
爸爸,答应我。
嗯?
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放弃。
什么?
原来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经历什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黑暗中,秘书没有看见。
我很轻松地说着,其实已经泪流满面。
我一夜无眠。
妻死后的两个月十四天,我重新走进这间熟悉的公司。
看到我徒弟,那个杀人凶手。
他远远地,一边和什么人高声说着话,一边笑着迎面走来,看到我,脸上突然怔住。
我们相隔三米站着。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我是来面试的。半分钟后,我抬起头,淡淡对他说。
恋人二十(1)
眼前是万分熟悉的场景,陌生的人我们四周穿梭。
他站在我面前,过了很久,露出笑容。
好。
两个月不见,他看来比以前疲惫得多,似乎也少了敌意。
我跟他走进去,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会见到她。
她会在办公室里,或者和我在通道擦肩。
总之,她在这里。
这个预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一步步走在这个公司里,呼吸越来越艰难。
但是没有,那天我没有见到女儿。
只有一张张陌生而稚嫩的脸,陪伴了我一整天。
一整天,他都在我以前的玻璃外墙的办公室内坐着。
或许是没有料到我来,或许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留下我。
我们总会做一些自己不愿的事。
或许那仅仅是因为骄傲。
一整天,他都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办公桌前的相框。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从老板变成员工。
我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一页页翻阅他这两月来的工作。
使我意外的是,公司并未就此颓败。
他做得很漂亮。
一个星期后,我见到了那张相框。
那天我一个人留在公司,九点多的时候,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泡了咖啡,安静地扫视。
最后落在那扇门。
我走进去,坐在我以前的座位上。
看着面前的相框。
我呆呆地看着相框,慢慢开始颤抖起来,眼神再也无法转开,我依然看着。
在一个昏黄的楼道里,一个女孩子靠着墙,坐在楼梯上。
昏暗的灯光洒下来,女孩子的脸苍白而冷漠。
是的,那天,那我不曾亲见的情景。
一个女孩子无处可去,在昏暗楼道里一直坐着,眼前出前的是一幕幕残酷的画面。
她依赖的“爸爸”,从床上爬起来,懒散地叫她滚。
她没有哭,默默地在楼道里坐了一夜。
这时,一个男人走上来,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在我镜头下的女儿如此甜蜜而释放。
在他镜头下的女儿,眼珠都毫无灵魂。
然而他依然把它放在桌前。
我呆呆地坐着,突然公司回廊外的大门口,有了脚步声。
我连忙放下相框。
但动作在那一刹那顿住。
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兴高采烈的声音。
到了到了。
累死我了。
那是女儿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听错了。
可是没有,是她。
他们远远走过来。
我呆了不知多久,可能只有一秒,我做出了一个举动。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关上门,靠在门上。
恋人二十(2)
心脏跳得都有回声。
你的员工都是些什么人啊?
走了也不关灯。
她小声咕哝着,兴高采烈地路过我的门口。
喜欢吗?他问她。
都是你的?
……
广告公司?
嗯。他微微笑。
不错嘛。
我闭起眼睛,仰起头。
我似乎见到她斜着眼的表情,古怪的表情,我好熟悉。
我带你参观。
嗯。
她似乎跳起来,牵住他手。
他们从我身后走过,我背着门无法呼吸。
这情形,真似梦境。
我突然明白,什么叫阴阳相隔,咫尺天涯。
老爸,别灰心啊,你一定会很棒!
有多棒?
你会有自己的公司,一定会。
会吗?
……嗯!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由远及近。
他笑。
现在带你参观我的办公室!
我站在门后,血液瞬间冻结。
正在那时,女儿突然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
对不起。她说,顿了一顿,又说。
我爱你。
我闭上眼睛,想尽力抑制,但胸膛在颤抖。
他们的声音隔着门清晰传来。
你还没带我参观你的办公室呢,她嘴被堵住,含糊挣扎。
手无意识地扭动着门把。
我宁愿自己消失。
完全消失。
然而不可能,我血肉清晰地站在门后,女儿和他进门来。
那会是一场我自己也无法承受的相对。
他似乎在掏钥匙。
突然女儿挣开他,向走廊尽处跑去。
又上当!
笑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下来。
我深吸口气,转身打开门。
面前的一切都在原处。
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她是如此快乐,安稳,他是如此爱她。
那一瞬间,我突然完全放下好胜心,完全放下仇恨。
我决定不再出现。
一个人默默关了灯,关好门。
走出走廊。
回身的刹那,楼梯上层一对拥抱的男女突然顿住。
齐齐向我望来。
我慢慢抬头,看着他们。
数年前拿着相机的人,终于抱着镜头里的那个女孩。
我在黑暗里,他们望不见我。
这却是我再一次见到女儿,她扭转脖子,睁大眼睛往下看着。
但她看不清那个人。
直到我走下楼去。
头顶上还传来她小声地问他的声音。
谁啊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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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第三部分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中午,我签了合约。把女儿的那栋小屋终于卖了出去。
下午两点多,我去了妻的墓地。
恋人二十一(1)
一个人所能犯的所有错的根源只有一个。
自以为是。
自以为她爱我,自以为她恨我,自以为在她的世界里依然重要。
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都是自以为是,她已不再在乎过去。
只是过去在乎。
那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让我们以为,爱过自己的人,会一直爱下去?
这样的坚持,不是执着,而是自私。
我放了下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每天上午起床,去图书馆看书。
下午,走在路上,晒着阳光,慢慢地从草坪边走过。
在市场里买些菜,自己煮给自己吃。
我暂时还没有工作的打算。
虽然有好几家公司,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发一些高薪的邀请来,都被我婉拒了。
每个人都需要康复。
康复需要时间。
四月的那天早上,我醒来后,决定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中午,我签了合约。
把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