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2)

卢梭因为见解不同而离开了百科全书派,伏尔泰却认为他是临阵叛逃。但他们之间横着的不再只是思想不同(讽刺的是这些看似针尖麦芒的分歧大多殊途同归),更有社会地位、阶级等级的天壤地别。

我最大的敌人:伏尔泰。——卢梭

伏尔泰为日内瓦人的忘恩负义所恼怒,他曾把卢梭引向光明,现在也要将他推向深渊。完全失去往日文豪的风采,伏尔泰阴险刻毒地攻击卢梭和他的家人,四处抖露他的丑事(卢梭抛弃了他的五个孩子):卢梭,第欧根尼的一条狗,狗与毒蛇交配的产物,与巫婆结婚… …伏尔泰像攻击那些真正卑劣的敌人一样攻击他这昔日的“朋友”(但其实这不过是卢梭的一厢情愿),两人争吵不休。

1766年伏尔泰诅咒卢梭在吃饭时被噎死… …面对伏尔泰,卢梭选择了逃避。最后十年,他不再提伏尔泰的名字,他把过去对于伏尔泰的崇拜归结为可笑的蒙蔽… …但是他总在试图赞美早年的那个人,他相信是名利冲昏了伏尔泰的头脑… …

一个是以经商起家的暴发户、有着尊贵身份的巴黎贵族;一个是曾流浪街头、成名后还是寄人篱下的日内瓦公民。这其中的友谊是否真的存在过?

造化弄人让他们的名字不可能再分开,后世的人们,不知是轻视历史的残酷,还是怀有虚幻的希冀,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一起点亮了法国大革命前的黑暗… …

所以,帕斯卡,你还是将这件事忘却吧。”

笛卡尔的黑色眼眸在消退的清晨中变得清晰起来。

“我明白。”帕斯卡说着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只可惜人为掩盖的真相终究还是要到来。

帕斯卡推开长廊尽头的那扇门。

四柱床里卧着一位老人,体格精瘦,皱褶的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牙齿也脱落了。但那黑曜石般的双目,如黑夜一般深邃,像矿石一般闪闪发亮,锐利并且炯炯有神。

“一个孩子?”看到帕斯卡走了进来,老人挣扎地支起他苍老枯瘦的身躯,坐了起来。

“早上好,伏尔泰先生。”帕斯卡说,“昨天笛卡尔先生或许已经告诉您有关表观年龄的事情,因此您要习惯于面见一个看似年幼的回忆录实体化个体… …我是布莱斯·帕斯卡,很高兴认识您。”

平静的眼中突然起了波澜,伏尔泰望着眼前的这个又黑又瘦的孩子,畅想着这个渺小的躯壳里生长着怎样的一个灵魂… …他忘情地低喃道:“在这些不朽的争论者之中,只有帕斯卡存留到现在,因为只有他是一个天才,只有他还屹立在世纪的废墟之上… …”

“谢谢您对我的认同,这句话已经出现在最近再版的所有《帕斯卡尔思想录》的评论上了。”帕斯卡不好意思地说。

“有关于笛卡尔先生的事——我生前那么不留情面地攻击他的哲学体系,他有记恨我吗?”伏尔泰突然淡淡地说。

“没有,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昨天他就会跟您唇枪舌战了。”帕斯卡回答道,“他只是小小地不满——不过他说他尊重不同的哲学取向,是多样才造就美。”

“如此… …”伏尔泰望着床上垂挂的黑色天鹅绒帷幕,嘴角一丝轻蔑,若有所思,“我竟然以死亡的方式终究逃脱那只第欧根尼的狗的追捕… …他已经被人永远遗忘,灵魂与躯体一道化作尘埃,我再也不会与他在任何一个时空内重逢… …真是令人欢喜的遗憾!”

帕斯卡突然不知以何回答。还有33天。

“伏尔泰先生,您休息吧。”

☆、我在这世上,不存在他的日子只有33天

我在这世上,不存在他的日子只有33天

1878年7月2日。

“您怎么了?”笛卡尔问道。

“我不是老泪纵横… …而是热泪盈眶,”老人苍老衰微的脸上浑浊的泪珠无声地滑落,“在人生的任何时刻,我一直深深坚信自己的残骸只配被扔进垃圾场… …如今历史肯定了我,让我得到这无上荣誉… …还有尊敬的笛卡尔先生,能够面见您是让…雅克无尽的荣幸——您是当之无愧的人类导师,正如我在《论科学与艺术》里写的一般:‘学习科学和艺术从根本上并不是坏事,但是这只能限于几个人,少数不需要先生的天才’… …”

“谢谢您,卢梭先生。”笛卡尔半开玩笑地说,“但是我们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科学与文艺在全人类的普及… …历史并不是由少数人创造的,是吧?您不会反对将知识平等地教给所有的小朋友吧?”

“当然不会… …或许历史已然证明我在这点上的纰漏了… …我带着感激与希望来到这里,急切盼望着能尽我老朽的身躯里最后的力量… …即使我现在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人类的温度,我的心中却是格外地温暖… …”卢梭说到这里,他又哽咽了。

“我了解您作为人类时遭受的一切苦痛… …现在不会再有人来伤害您了。”笛卡尔惆怅地注视着这个饱受人间疾苦的老人。

“我也愿意这么自欺欺人于虚伪的幸福之中… …但是… …我一旦清醒过来,就有种强烈的感觉,它从心底喷涌而出,告诉我他的存在… …也许您不明白我的意思,因为我已经有十年都不再提这个名字… …”卢梭像是触动了陈年隐秘的伤口一般,他空洞地望着远处。

“我当然明白。”笛卡尔的语气坚定起来,他握住那双枯槁的手,“伏尔泰先生33天前也到达这里。”

“这么说… …我在这世上,不存在他的日子只有33天… …”卢梭深吸一口气,“对于我,这之前是66年,这之后是永无止境… …伏尔泰… …我的敌人,我恨他… …但是,不知为何他去世后我并没有释然,听闻他的死讯,仿若瞬间,前所未有的隐秘声音暗示着:我俩生命一体,我的生命将无法较他为长… …难道我生命的支柱竟是仇恨?这真是可笑… …!但是我终究还是随他而来了。”

“关于您心底强烈的感受——其实是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之间专有的纽带,”笛卡尔正试图调整语气,让事实更容易接受,“在相近位置形成的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之间,都有一种不可磨灭的纽带,像一种心电感应… …其实您和伏尔泰先生作为人类时的身体后来都迁葬在先贤祠,并且相对不过数尺… …所以强烈也是在所难免… …”

“如此?!”卢梭感伤地哀叹,“宿命还是羁绊?历史与人民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让两个不共戴天的陌路人相对而葬,日夜相望?… …”

“——其实我很快就不再是法国馆馆长,新的馆长候选人有伏尔泰先生和您。”

“让那个人当吧。”卢梭坚决地说,“还有,永远不要告诉他我这个候选人的存在。”

“我已经是这么做了,亲爱的卢梭先生。”笛卡尔哀伤地说。

“但是… …但是,那种纽带将会告诉他我的存在… …他不会饶了我。这个老顽固,不会轻易承认他的错误… …”卢梭望向窗外无尽的黑夜。“生前的纠葛死后还要无尽延续… …这难道就是上帝对于让…雅克的最终宣判么?!”

“谢谢您,帕斯卡先生,为我概述这一个世纪的历史。”伏尔泰靠在扶手椅里,淡淡笑着。

但是突然间,他的笑容消失了。他又一次望向窗外的黑暗深处,这不是今晚的第一次了。“——真是令人不悦,为什么我从今天开始就一直嗅到一条狗的恶臭?”

一阵沉默。

“伏尔泰先生,”帕斯卡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不愿伤害您的感情,但是您对卢梭先生的态度让我震惊。我不得不称赞您的嗅觉灵敏,让…雅克·卢梭先生确实就在这里的不远处——在我的讲述中,您敏锐的双眼难道没有发现我为您陈述的历史已经被过滤过了吗?当您倾听美国独立战争的号角时,那些叙述没有让您想起《社会契约论》里的叙述吗?当您在听《人权宣言》的内容时,您难道只听到了百科全书派的声音吗?… …卢梭先生获得了他应有的荣誉,就像您一样。事实上,现在人们已经习惯将你们并称为启蒙运动的领袖,在思想界,18世纪不仅仅是您的世纪,而是您和卢梭先生的世纪。”

帕斯卡的每一个音节都越发变得前所未有的难以忍受。伏尔泰面色铁青,沉默不语。良久,颤抖的语音从这老者嘴里喷涌而出,“什么?!这些都是真的?!”此时他已经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怒不可遏。

“我了解您的愤怒,然而我仍觉得现在就必须要把事实告诉您。很遗憾,您生前对卢梭先生的判断很可能大错特错。”帕斯卡平静地说,“人类不会选择一个只是哗众取宠、走红一时的狗成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他已经和您平起平坐——事实上,您之所以会敏锐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正是因为你们在完成从人类到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转变的100年内,你们的遗体位置邻近——其实,您在无上光荣的先贤祠的永远的邻居,正是卢梭先生。”

“什么?我和一只狗葬在一起?!”伏尔泰不顾老迈,唰地蹦了起来,闪动着魔鬼的烈焰。颤抖的声音,圆瞪的双眼,“可怖!卑劣!这就是历史的选择!这历史根本就是他那野蛮人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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