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喜道:“好。”
我凝视她双眼,下了一个咒:她将忘记一切怨恨,只记得生命中曾经存在的美好,爱情最甜美的时候,可以永恒。
果然,她面颊缓缓舒缓开来,绽放出一个恍惚的微笑,她长得真的很美。
她身躯缓缓消失在结界中,从今以后,她将成为永远的游魂,但是也许是最快乐的游魂吧。
她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在人间的时候,叫翠娘。”
“好美的名字。”我对她轻轻一笑,她也绽放笑靥,随即消失了。
“公主……”
蝶与小艾站在我身后,见我半天呆立不动,忍不住出声轻唤。
我转过身来,心绪依然不定。
那是个多么烈性的女子啊……
倘若是我,有这样的勇气么?
我不知道。
“公主。”蝶过来在我耳边轻道,“仭利城的使者已经在冥殿等候良久了。”
我悚然一惊。
“什么事?”
“不知。”蝶摇摇头,“说是要面见公主。”
“打发他回去吧。”我淡淡道。这两千年来,每过个几百年,就有仭利城的使者来到我冥殿,迂回婉转道出圣旨想请我上天界去。不是参加甚么庆典,便是去看甚么万年的奇花异草开放,实在无聊。我冥若最厌的便是这种繁缛之事,况且这也未必是那人的真正目的,因此我总是推说没有空,抑或道我二界积怨已深,去了恐不妥云云。
其实我的意思很明白。
我不想与他相见。
可是,我真的不想与他相见么?
阿月渐渐长大,眉目与他越来越像,我经常凝望得恍恍惚惚,便眼眶湿润了。
蝶曾经旁敲侧击地问我为何要离开,我心潮澎湃,却不知要怎么回答。
说出来,也许更多人会认为是我的错。
是,我承认我有错。然而我们两人,都倔强相持不让,终于到今天这局面。
况且阿宁的死,已经如一道天堑,挡在我与他之间。
回到冥殿,首先去了阿月房中,阿月正在雕花桌前与侍女珊瑚玩着那对皮影人儿,满头大汗,几缕小毛发黏在了额头上,却依然不懂得怎么把玩。
“阿娘!”阿月看见我进门,欢喜地蹦过来,“阿月正想演个皮影戏,好让阿娘开心,谁知阿娘脚程这么快,阿月还没有学好,阿娘就回来了。”
我忍不住笑,抱他到我膝上:“阿娘看见阿月就很开心。”
阿月蹙了小眉头,那模样着实可爱:“阿月看见阿娘有的时候不开心。”
“谁说的。”我亲了亲他脸颊,现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没有阿月。
蝶静静叩了叩门:“公主……”
我叹了口气,松开阿月:“我就去。”
“阿娘要去哪里?阿月也要去!”阿月蹦蹦跳跳过来,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拽住我裙裾。
“阿月听话,阿娘有事情。”
“阿娘总是不理阿月!”小脸颊已然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珊瑚姐姐说其他家里,娘亲都是天天抱着自己的孩儿,只有我的阿娘总是不理阿月,阿月好伤心,呜呜呜呜……”
我叹了一声:“好吧,阿月,阿娘带你去,可是你不要出来,躲在阿娘身后好不好?”
阿月喜滋滋地立即止住了泪水,点了点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孩儿真是不好带啊。
冥殿 正殿
“是您?!”
我倏然看见进来的老者,忍不住失声唤出。
来者便是当年一手培养起阿彻的仙官玄。
他一身赭袍,面目却依稀与当年无甚分别:“参加女王陛下。”
我眼中有些湿润,忙搀扶起他。
“女王陛下这些年还好么?”他一双睿智的眼深深看向我,似乎已洞穿我所有心思。
“还好吧。”我只能点点头。
“唉……”他叹口气,“不知道女王陛下为何不愿上天宫呢?陛下他……”
“我觉得终是不妥。”我打断了他的话,心头却一阵痉挛。两千年了。
这是第一回,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他!
玄灼灼盯着我,长须飘拂:“那若是陛下大婚,女王陛下愿意驾临么?”
南极王
当玄口中缓缓说出这几个字时,我心口已然痛得不能呼吸。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抑制着锋利得如同刃刀划过一般的凄楚,淡然问道:“可是——他要大婚了?”
玄一双锋锐而睿智的眸子中缓缓聚拢一片薄薄的柔软,似是无奈,似是同情,又似是宽慰,少顷,缓缓点了点头。
我眼中世界万物顿时一片混沌,所有的线条和色彩在面前瞬时粉碎,分裂,变成粉末,过来不知道多长时间,方才又勉强聚拢,成为一个模糊的轮廓。
玄一直注视着我,历经沧桑的沟壑面容上,看不出表情。
我强忍住看喉咙那几欲呼之而出的一口咸腥,哑着嗓子,退后半步捏紧拳头:“那……那我真的要恭喜——他了!却不知,他要娶的是哪一位尊贵的公主小姐呢?”
字字如钉,每言出一字,几欲咬碎银牙,心口一片空茫。
玄顿了顿,走上前来,以手扶上我肩头:“女王陛下,请——镇静。”
他的手掌带些温热,又将我几欲飞散的魂魄勉强聚拢,我轻道:“多谢,请恕我方才失礼。”
“陛下要娶的并不是什么尊贵的小姐。”玄垂下双眼,答道。
我心中又涌现千般疑问,呆呆地注视着玄花白的头发——怎么会?天宫等级无比森严,连我,血统极纯正的天界最高圣女的女儿,也只因为有着冥界之血,甚至在大殿上被难堪诘问!
究竟他的新娘是什么人?
他很爱她么?竟然为了她忽略等级、忘却门第?
想着想着,愈想愈是痛楚,又几乎要摇摇欲坠。
又在心底拼命地嘲讽自己,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盘问?当年,明明是自己不顾一切地放弃了,纵身离开了他与所有甜蜜以及痛苦的回忆,而今,又有什么资格多言一句?
“女王陛下,五百年前仞利城的那场战乱,你可有知晓么?”玄看出我面上神色,温声出言提醒。
——五百年前?
我虽在冥界偏安一隅,关起门来不问世事,却也难免克服不了心头偶尔的关怀与担忧,所以那一次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更何况,那事牵涉到我亲近的人,也并不止他一个!
五百年前的中秋之际,原本的西海龙王敖广忽然拒绝出席天界的桂花盛宴。
三日后,西海拟出伪诏,宣布脱离仞利城的管辖,自立为国!
几万年以来,西海虽是仞利城的属地,却一直有极大的自由权,而龙王在天宫更有极尊贵的名望,他这回干出此惊人之举,离经叛道,定是有充分把握了。
仞利城乱作一团,朝中重臣们个个面色惶急如丧家之犬,因为事态已很明晰——西海所计划思量的,决不止是一个独立为国,龙王敖广,正是要报当年女儿被天帝拒婚之仇,加之乘新继位不久的天帝尚未立根基强大的天后为后盾,基础尚自不足——仞利城中,又不知道隐藏龙王敖广多少心腹,多少耳目?于是人人自危,一边生怕天宫摇摇欲坠,一边又要担心自身被当做敖广在仞利城的探子被除去。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自然也有那么一些人,打定主意,袖手旁观,要看新任天帝如何解决这一危急局面。
孰料天帝陛下虽年纪尚轻,却甚是老成持重,不仅未有被这一盘散沙的局面撼动而怒形于色,更是于西海宣布自立为国之后仅三天,便任命新任御前平叛将军,讨伐西海!
这位御前平叛将军,着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自然,也包括我。
他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栽培养育我的南极仙翁,我师傅!
据说那时南极仙翁一扫从前的闲散之态,目露精光,运筹帷幄,行兵布阵皆似有神助,三月未几,竟已率天兵十万,攻入西海重心玛雅之域。
敖广的层层结界,竟全然不敌我师傅的一个天罡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