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个人静静走出门外,没点灯,世界是漆黑的,就像我的心。
在院子转角处,寻了个地方蹲下来,抬头望向天空,这是天界最高处,星星也格外的晶亮,却带着寒意,似要穿透我身躯。
娘亲,你可否也在那星星上看着阿若呢?
快了……娘亲,阿若很快就可以接近天帝,问到真相了。
……然而那以后,阿若该怎么办呢?如果真的是他,杀死了你和爹爹,阿若一定豁出命去,也要为你们报仇雪恨的!
……即使他是他的父亲,我也不会犹豫的……
迷迷蒙蒙中,忽然似乎听见静谧的夜风中,飘散着花香,有个温柔的声音飘散过来:“阿若,我们只需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娘,你,你在哪里?”
“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阿若,忘记仇恨吧,有人深爱着你,你要去牵着他的手……”
我一惊,霍然站起,这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奇怪,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我站起来,举目四望,摇摇头,又走回房。
黑云压城,风里夹杂着凛冽的寒意。
我虽然一直呆在校书殿中,却也能感觉得到金銮殿弥漫开来的紧张气氛。
偶尔听见零碎言语,道鬼界出现了不明异动, 天帝正在集结兵力云云。
我听见这说法的时候正在浇娥英最爱的那株白海棠花,手一松,翠雀铜壶掉落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听说陛下要率兵攻打鬼界?”
校书殿灯影暗沉,我端着一盏红枣桂圆茶递给侧倚着的娥英,试着假装不经意的问起。
她一头青丝散落在橘红织锦的枕边,眸中似有暗涌。
“应该是。”少见的,她没有斥责我,而是随口应了。
“鬼界不是荒废已久了么?陛下为何还……”我心一跳,无论我如何排斥,如何不愿意承认,我毕竟是鬼王的女儿,鬼界毕竟是我的故乡啊。
“因为陛下是位冷血的帝王。”娥英举起右腕,细细地凝视着一只琥珀色的镯子,看上去并不太珍贵,也有些残旧。却不知为什么,她身份高贵,饰物众多,却一直将她珍而重之地佩戴着。
她转过头来看我,眼光熠熠:“对帝王来说没有该与不该,因为他们的心中只有天下,阿舟,你记得了么?”
我觉得她今天有点不一样,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鬼王去世了七千年,鬼界一盘散沙,却还是苟延残喘下来,你当这是陛下发善心么?无非是他怕堵不住悠悠众口罢了,现在机会已至,他又如何会放过?……”
“可是鬼界的百姓,也是无辜的……”我讷讷着,似利刃凌迟自己的心。
脑海中忽然浮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曾经看见过的景象。
血海。
万张残破的脸。
森森白骨。
——这就是鬼界的废墟?
——这是被天帝攻打下的,残破的鬼界么?
——声声哭号,流血漂橹。我的鬼界,我的故乡,我的万民啊……
“阿舟,你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吧?”
我心绪混乱,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娥英已经静静地凝视了我好久。
她的眼光有些奇异,却不令人厌恶,而是带着少见的亲切。
我控制住自己的震惊,镇静答道:“姐姐为何这么说?”
她弯弯嘴角,很温柔地看着我:“因为你有一颗慈悲的心。”
我张了张嘴。
“然而,光有一颗慈悲心是不够的!”她霍然站起,衣裾摇晃,眸中涌动着一股坚决,“如果你想要达到你的目标,你必须让自己变强!”
——让自己变强!
我心中一亮。
“否则,你只有被牺牲……”
娥英忽然话语中断,缓缓地合上了双眼,静静地躺在丝缎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是我的催眠咒灵验了么?
我静静看着她,轻唤道:“姐姐,姐姐?”
她没有反应,我轻道:“姐姐,你先休息一会儿,阿舟必须去见帝钧,阿舟有事情要问他。”
我闪身进里屋,拿出娥英值更时穿的青色宫装,穿戴好,再念一个诀,顿时,镜子里的我已经变成娥英的脸。
“姐姐,阿若也想让自己变强……”
“所以,我……”我轻轻滑开袖口,里面有一只晶亮的匕首,“如果真的是他,我就杀了他!”
我深吸一口气,提起宫灯,轻轻步向紫极殿。
忽然我听见一阵洞箫声,隐隐传来,抑扬顿挫,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箫声……
好生耳熟!
那一夜,在忘殿之前,我也听过这个声音!
我想走过去仔细窥看,却又想到此行的目的,忙告诫自己不能莽撞。
几个巡游的仙官仙娥走过,我都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终于到得殿门口,却被位身负长剑的黑髭神仙叫住:“娥女官,请出示玉牌。”
我一愣,冷冷板起脸道:“你们难道不认得我么?”
黑髭神仙的胡子挡住了半张脸,看不出表情:“这是规矩,请女官见谅。”
我脑中飞快盘算着,不知那玉牌是甚么?心念电转道:“我忘在殿中了。”
“女官一向谨慎,却连御赐玉牌也忘了带?”他眼神不善,牢牢看定我。
我一惊,忽然一阵风吹过,他眼一眯,过了半瞬再睁开眼时,却仿佛不记得方才事一般端出笑脸:“请女官进殿。”
我疑窦丛生,却想不出那许多,只得抬脚进门。
那宽敞殿阁内,正点着一盏灯。
远远看过去,便可辨认出那张俊朗面容,细看鬓边已有一丝华发了。他独自披着玄色中衣,静坐在案几之侧,眉头微微皱起。
我静静走过去,道:“午时了,陛下请用茶。”
帝钧缓缓抬起头,清冽目光划过我的脸,我心狂跳,却不断宽慰自己,这张脸,他不可能发觉什么。
可是他那强大的震慑力,依旧让我微微发抖。
这就是帝王么?
他拿过我手上的玉髓茶盏,将着饮了一口,道:“娥英,你今日看上去不大一样。”
“怎不一样?”我模仿娥英的神态,淡然轻声道。
他又盯着我,半晌:“我怎么觉得你像一个人。”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却丝毫不敢懈怠,轻轻抬了抬眼睛,模仿娥英的神态柔声道:“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人。”
他又看了一瞬,低下头道:“我眼花了。”
我还想发问,他却又拿起了狼毫笔,继续批阅那成堆的竹简。我这才知道帝王竟然有那么辛苦,那些竹简,光看一眼都要头昏眼花。
这便是帝王所谓的“权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