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丽环命怀蕊取来一只木匣,里面有十几条崭新的帕子,曹丽环挑拣出两块,递给香兰道:“你去绣这两块帕子,花样子是我昨儿个描的,放在妆台上了,针线匣子在妆台抽屉里。”香兰立刻领了帕子,正要去拿花样子的时候,曹丽环又唤住她道:“你领了帕子就去偏堂去绣罢。”说完领着卉儿和怀蕊进了卧室。
香兰低头说了一句:“是。”然后取了东西走到偏堂里,坐在软榻上,取出针线比照着花样儿绣了起来。那花样儿倒也简单,一样是宝瓶,另一样是寿桃,香兰仔细选了颜色,飞针走线,忽从寝室里传来欢笑声,竖起耳朵再听,又能听到有人絮絮说话。
香兰放下手里的绷子,揉了揉脖子,心想道:“大凡体面人家新来了近身伺候的丫头,必先打赏些东西,或是几样首饰,或是几件旧衣,虽会说重话来敲打,但大多也会和颜悦色的体贴下人两句。这表姑娘一分打赏未出,反疾言厉色的指教一番,派了一堆活计来,同身边两个丫头说笑,把我支到这间屋里,这便是有意排挤的意思。罗雪坞里的两个丫头,打小在表姑娘身边伺候的卉儿,骄横张狂有余,谦和不足,恐怕是个刺儿头。怀蕊是老太太给的,瞧着是不多话的,却同她们主仆二人关系融洽,想来表姑娘是怀蕊出自老太太房里便高看一眼,刻意交好。我爹不过是个古玩铺子的三掌柜,在府里无依无靠,若是那表姑娘心存几分厚道,看在我日后用心干活儿的份上,日子多少不难过;若是个刁主,那便艰难了……”
她转过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刘婆子手里执一把大扫帚,正将满地落英扫到潺潺流淌的小溪里去,想到自己原也是望门贵女,如今竟沦落成丫鬟,小心谨慎,处处看人脸色,便如同这落入溪水的点点红英,随波逐流,命运半点不由人,不由有些感慨神伤,转念又想:“如今的境遇,比当初流放边陲,横死异乡强百倍了,还能有什么不知足?荣华富贵早已见过了,家破人亡也经得,孟婆汤未饮又活了一世,这点坎坷再堪不破便枉活了那些岁月年光了。况这世间起起伏伏,命运无常,谁又知道自己的因缘际遇究竟如何?原先我做首辅贵女的时候,又何尝能想到日后竟会碾落成泥呢?同样的道理,如今我只是个小丫头,又何以见得日后没有翻身的日子!”
香兰自我开解了一番,方才那点子惆怅善感便随春风一吹,尽化成尘烟,鼓起精神将手中的绷子拿起来,一针一线绣了起来。(新书需要爱,求留言,求收藏,求票票本文目前日更哦^_^)
☆、第七章 挤兑
卉儿探头探脑的朝东屋里望了好几眼,然后轻手轻脚的回到西屋寝室,低声对曹丽环道:“还在绣花儿呢,连头都没抬,瞧着像是个老实的。”
曹丽环冷笑道:“这才刚来,当然要勤快两天,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卉儿皱眉道:“长得可太招眼了,就冲这张脸,只怕踏实不住,不知她是个什么背景?买来的?还是家生的?”她肤色发黄,身量又胖些,偏又好美爱俏,所以看着香兰玉雪一般的脸儿,窈窕的身段,心里头就泛酸。
“迎霜告诉我了,是个家生子,她爹是个古玩铺子的三掌柜。”曹丽环吃了一口茶,“这样的人家不上不下,不过有些小体面,倒也好拿捏,不必担心刁奴欺主。”
卉儿吃吃笑道:“我的好姑娘,别说是刁奴,就是刁奴的祖宗,在你面前也得俯首称臣。”
曹丽环面带得色,捧起茗碗喝了一口,扭头对怀蕊道:“你们俩日后多给我盯着她些。”又带着恼意道:“赵月婵那死东西,枉费我还送了一对儿上好的玉镯子给她,竟给我个刚进府没调教过的丫头!”
怀蕊道:“这也是说了好多时日才送来一个。”
卉儿拈了一片糕,一边嚼一边道:“谁说不是,可咱们能说上话的只有大奶奶了,好歹送来一个也比没有强。”
曹丽环仍沉着脸,冷笑道:“我权且忍着,等我嫁出去,非报仇不可,整个林家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谁说没有?咱们姑娘就是个极好的!”卉儿执着彩绘花鸟陶壶给曹丽环添茶,对怀蕊使了个眼色。
怀蕊便笑道:“可不是,府里这几个姐儿,全捆一起也没姑娘有才有貌、精明能干。”
这句话直说到曹丽环心缝儿里,嘴角掩不住笑意,却叹道:“我就是没投个好胎,早些年爹病在床上,家里这么些儿女,也就只有我伺候病榻前罢了,爹刚走,娘又生病,没多长时间撒手闭眼,家里的银子折腾光了不说,最后连说亲都没说上好的。”
卉儿道:“说起这个,我也别扭,就凭姑娘的品貌,若老爷、太太还在,来求亲的还不踢破门槛,什么样的找不着,如今……唉,也是委屈了姑娘。”
“任家也不错了,前些日子任家给府里送马车的时候,我还看见了任公子,端得是一表人才,任家人口简单,姑娘嫁过去,只伺候任家老太太和小姑子就好,过两年小姑子再一嫁人,再过两年,老太太倒头,家里就清清静静的,比嫁那些大家庭的强得多。”怀蕊一边说,曹丽环一边点头,脸色方才好了起来。
一时无事。
晚饭前,香兰将绣好的一块帕子送到曹丽环手里。曹丽环见这么快便绣好一块,不由大吃一惊,拿来细看,只见针脚匀称细腻,配色淡雅,虽是个小绣品,却极鲜亮。
她心里满意,早先对香兰的不满也淡了两分,但又觉着不指出些毛病显不出自己高明,便硬挑拣了几处“绣得不好”的地方,又道:“虽说绣得快,却也不能一味图快了,还要绣得好。我的针线是豫州最好的绣娘教的,七八岁的时候绣得就比你如今绣的强。”
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妥,又挂上笑容道:“怀蕊的针线是不能见人的,卉儿管的事情又多,你把针线练好了,就有你的出头之日了,何况在宅门里,做得一手好针线的丫头,总是得主子青眼。你刚来,什么都不懂,也是我这样的人好心,才提点提点你,别的主子哪管丫头死活。”
香兰已把曹丽环的性情摸清几分了,心道:“这表姑娘自命不凡,喜欢捧高踩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我便顺着她说两句罢了。”遂诚惶诚恐道:“谢谢姑娘关心提点,是我命好,遇见了姑娘这样的主子。”
曹丽环果然露出笑容,从跟前的碟子里挑出一块自己不怎么爱吃的点心,递与香兰道:“做了一下午的活儿你也辛苦了,这点心是我特特给你留的,吃一块歇歇罢。”
香兰接了点心,笑道:“谢谢姑娘的赏,我回去绣花了。”
待一出门,香兰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她径直走到罗雪坞旁边的竹林里,举起手里的白皮酥看了看,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喃喃道:“今儿下午我分明听见她在屋里嚷嚷:‘这白皮酥桂花糖放多了,做得太甜腻,吃了想吐,怀蕊,剩下的两块你端出去喂狗,狗儿要不吃就扔到池子里喂鱼。’我费神熬力的绣得一块帕子,一句体贴的话儿没有,只赏一块狗都不爱吃的点心,还说是‘特特给我留的’这位表姑娘真真儿的‘好、大、方’。”把点心狠狠咬了一大口,只觉一股又甜又油又腻的味道直冲头顶,让人想吐。
香兰用力嚼了几口,忍下吐意,把点心狠命咽了下去,对自己说:“陈香兰,你可要记住这块点心的滋味,你做人家一日的奴才,便要忍一日这样的屈辱。可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命,你一定动心忍性,修忍辱,平戾气,早日脱籍出去,体体面面的让谁都不能轻贱你!”
她在竹林里站了片刻,看天际染成橘红的晚霞,静静听潺潺水声,默诵了两遍《大悲咒》,微风从窗子吹进来,拂过她的脸颊,将她心头最后一丝躁郁吹散,她方才深深吸了几口气,整了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