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婆一路祷告着:“老天保佑。”
燕子的连衣裙很招眼,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的,最后她向来福使了个眼色,来福跟着她向别处走去。
唐主任却是第一个到家的,她眼睛里有泪花怕被人瞧见。
杠子王和张一二几乎是原地没动,他俩为有没有绳子勒住庄墩的颈子打起赌来,老女人劝他回去,张一二非要赢二两酒。
杠子王说不可能有绳子,张一二说明明看见的,请谁来判定输赢呢?一时找不着合适的人。
张一二仍不甘心,他解下用碎布条编的裤带勒住颈子说:“你看我脸红不红?像不像庄墩刚才的样子?”
杠子王觉得确实像,却耍赖说:“你个老四,我跟你有什么杠好抬的。”说着:“不抬杠、不抬杠。”走开。
赛素花没去看枪毙人。她昨儿晚上带着礼品去了趟刘大馍家,她要为安排燕子工作的事续一把火,同时也为“八”字没见撇的儿女婚姻探探路。
在等刘大馍的时间里,她发现跟刘大馍现在的爱人李心洁很投缘。由口音相近,说到这个城市的旧事,两人都能道出个一二三来。原来这李心洁长得有些姿色。在清扫旧城垃圾时,刘大馍先认识了她妈,继而搭上李心洁。李心洁生孩子前,刘大馍回到家乡把枪搁在桌上了断了哭泣的前妻。双方从交谈中对对方的底子心中都有了点数,但都没捅开那层窗户纸。
李心洁很是羡慕赛素花的养容之道,赛素花投其所好,毫无保留细细道来,原准备从头发的养护一直说到脚底板的,可是头发还没说完已是十点多钟。
李心洁兴趣正浓,赛素花开了窍:既然鱼喜欢吃这种饵,我何不慢慢地喂,关系密切了,还愁办不成事?赛素花执意要走,说:“再坐下去就打搅你休息了。你真的感兴趣,这容易,我再来就是了。”
李心洁有工作不愿干,一心要在家当官太太,可时间长了也闷得慌,忙说:“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的。”
赛素花回到家已近十一点钟,今儿醒来已是上午八点多钟,想到下午要参加公判大会,站在阳光下晒干儿,索性托病没去点卯。这会儿她见何老太婆、兵兵妈回来了,问:“看见我家燕子啦?”
何老太婆、兵兵妈都愣了下,何老太婆答:“刚才是看见的,这会儿不知上哪里去了。”
赛素花骂道:“这鬼丫头,又死到哪里充军去了。”
何静安也没去看枪毙人。午睡起来就一直在练毛笔大字。早几天他从四类分子学习例会上就知道今天下午是庄墩的忌日。按常理他当开怀大笑,可是这些年来他追求恩怨如常、宠辱皆忘境界的修练,让他没笑起来。他认为庄墩这些年闹得有点过,闹的尽头就是静,这是轮回的必然。他反复写着“致虚极,守静笃”六个大字。
何老太婆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是弄不明白的,其实何老太婆对写的内容也从没认真看过,她认为这是当家的消遣。可是今儿她有点生气,说:“才这一会儿功夫你看看把家里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就动手收拾床上、地上的报纸。
何静安说:“你不要急好不好,有的墨水还没干了。”
“你写上这么多有用啊?准备拿上街卖啊?上次周公安员来拿走一张,我看他不一定是喜欢你的字。我真担心毛笔字惹出事来。已经一把岁数的人了,也不晓得什么叫安生。”说着何老太婆把手中的纸捏成了团。
“神经过敏。去帮我放点水。”何静安说着把一个铜墨盒递了过去。
“怎么,你还要写啊?不写了,我把刚才看到的说给你听听。”
“你不要担心,我写的都是兰花。你别看它仅几片叶子,可它释放出来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却让人不能小觑。它虽羸弱却懂得在静中孕变,然后释放出更香的芬芳,它的花期在一年中是短暂的,是瞬间的,但人们喜欢它,以至满山遍野地去寻求。而那些杂草就不懂这些,只晓得用把根扎得更深和只要有土壤就敷衍的方法来与人们抗争,不知道它太喧闹了,人们不喜欢它,以至一旦有机会就恨不能连根拔起……”
“你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啰嗦,我忙我的去啰。”何老太婆走的时候还把手中的纸团扬了扬,把何静安一个下午的辛劳全部捋进了厨房。
何静安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含了一口茶,坐在藤椅上慢慢地咽着。
军生晚上回来吃晚饭时,兵兵妈和他大吵了一番。停了一会儿,兵兵妈气仍没消,说:“你爸已经去了,这是他的命,是怪不得谁的。你偏要拉一个去垫背,造孳。”
事情真相原本不是这样,军生只是起了个头,他解释道:“我常在梦里看见庄墩挥拳打爸爸,我的心就在流血。要依着性子我真想一刀把他给宰了。可是我能这么做吗?我那天只是说说气话,后来设法叫他们给庄墩一点警告,没想到庄墩竟就给毙了,而且这么快,我想这大概是爸爸暗中帮的忙。”
兵兵说:“爸爸都死了还能帮忙?”
军生回他:“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兵兵妈担心地说:“这样一报还一报何时是个头?”
军生说:“妈,你放心,我既没有动嘴,也没有动手,庄墩要找冤大头是找不上我的。”
兵兵听懂了一些,说:“我知道了,你说的是迷信,领导干部还能说迷信的话?”
“兵兵你不要添乱好不好。我在宽妈的心,你出去玩去。”
今晚胜利巷的小娃子不知怎么回事在巷子里闹得很欢,唱的儿歌声引得何静安也坐不住了,他杵着拐杖要何老太婆陪着同去看看。
夫妻俩站在院门口就看见一群小娃子在唱啊、跳啊、蹦啊。
几个女娃子在跳牛皮筋,边跳边唱着:
“多拉多少,
米瑞米少,
米少米少多多少,
井上打水叮叮叮,
战斗英雄邱少云,
邱少云来黄继光,
他们牺牲为人民……”
兵兵和一群男娃子、女娃子分成两队对唱儿歌:
“你还吃过了?”
“吃过咯。”
“吃的是什么啊?”
“绿杨居的素来老正兴的荤。”
“六凤居的饼来奇芳阁的包。”
“马祥兴的面来三星店的糕。”
“还有一碗豆腐涝撑得没吃了。”
“乖乖隆地咚,你是猪啊吃的这么多。”
唱最后一句时另一组同时唱:“乖乖隆地咚,你是狗啊口水这么多。”
好像这最后一句那边唱得高就是那边赢似的,双方都扯开嗓子叫,唱了一遍又一遍,把整个巷子吵翻了天。数那个叫小红的丫头疯得最凶,脸通红,汗直冒。
何静安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