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指导员和周志达坐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面前,也不打断庄墩的即兴演说。耐心地等到庄墩大喘气时,陈指导员才说:“你说完了没有?”
庄墩的嘴已经干得起皮,说:“能不能给我喝点水?”
“可以,但喝过水,你必须问什么说什么。”周志达递过水说。
庄墩喝了水说:“你们问吧,凡是造反司令部的事我都知道。”
“你家里收藏了两只手枪、一只步枪还有百来发子弹准备干什么用?”
“收藏就是收藏还能有什么用?”
“这就要问你,究竟什么目的?”
“就这几杆枪能干什么?难道说要上山打游击?”
“你不要架子放不下来,到了该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了。”
“老陈,你应该了解我,我是从来不说假话的。”
“你拿走的那许多抄家物资放在哪儿了?”
“和枪放在一起的。”
“是些什么东西?”
“你们肯定抄来了。就六幅字画,一对瓷器,四根金条,还有一些银元。”
“其它东西呢?”
“没有了,我就拿了这些。”
“群众检举的远不止这些?。”
“有些东西别人拿走了,现在也算在我一人身上?”
一直埋头记录的周志达这时抬头问道:“你说别人也拿了,可现在只有揭发你的材料,这说明什么?”
“这是有人故意安排叫我当炮灰。”
庄墩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可是他再也没意识到他现在已是被绳子捆紧就要屠宰的肥猪。其实他就是意识到这一点也于事无补,只能增添烦恼,与其这样倒不如糊涂点好。这时他的脸竟然还为自已的聪明掠过一丝蔑视的得意。
陈指导员脑子里这时闪现出接这个案子时情景:刘大馍在电话里说:“叫个什么,你们忙,抄他家的活就没安排你们。下来做材料的事,叫个什么,还是你们来我放心。叫个什么,注意,重点要放在枪支弹药上,不要在其它问题上纠缠。叫个什么,我和检察院、法院已经通过气,他们的意见也是死罪。这材料能否过硬就看你们的了。”那时办案的程序滑稽的很,正如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样,时兴是先定罪再办案,先定刑再办案。想到这陈指导员慢腾腾地说:“你这熊孩子,难道还想把那些东西带进棺材里?”
庄墩做什么事都想第一,却从来没遂意过。在小学他想当校长,争来斗去只当了个能在全校师生做广播操时,喊喊口令过过指挥千军万马瘾的体育老师,就为这他记了负责教育的乔永清的仇。后来到街道办事处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谋了个第二把交椅。文化大革命来了,他认定是个机会,不辞劳苦地上窜下跳,又攀上了区革委会副主任兼公安分局局长的刘大馍,虽然由办事处混到了区里,可主任还是个副的。可这回他是绝对遂意了,刑罚的最高级别——死刑。他从陈指导员的话中觉察到风向,心一下子紧了起来,革命尚未成功,要是被这帮人枪毙了还努力个屁,问:“他们是不是要枪毙我呀?”
“你以为少了你就不刮风下雨了?”
“哎哟,这帮人真是太毒了。”庄墩一身肥肉一直在不停地流着汗这会儿不流汗了,问:“那现在有什么法子救我?”
“办法是现成的,把问题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交待清楚。”
“那我现在承认失踪的东西都是我拿的,包括别人拿的都可以算在我身上。”
“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想交待,我们可没时间等。”周志达说完起身收拾笔纸。
庄墩急了说:“我想见刘大馍,我有话跟他讲。”
陈指导员说:“你的话我一定带到,但他来不来见你,我就不肯定了。我看你还是趁早把事情说清楚的好。”
“行,我听你的你们问吧,问什么我都承认。”
“东西是要还出娘家的,不是你承认事情就算完了。”
庄墩想:许多东西在刘大馍那,有的是刘大馍自己拿的,有的是他送给刘大馍的,还有的是换刘大馍那把英制手枪的。我要是说出来,刘大馍不承认,反招刘大馍恨,我不说刘大馍,他绝不会见死不救的。想到这他铁了心说:“那你们就写东西被我弄丢了,这总可以了吧。”庄墩认为他为自己找到了挣脱枷锁的办法,并深信这办法一定能奏效的。
陈指导员俩提审完庄墩来到分局交差,值班领导正下着象棋,脸没有离开棋盘说:“现在办案子是摸着石头过河,我办了许多年的案子现在也不会办了。刘大馍主任交办的案子,最好还是直接向他汇报。”
“刘主任现在在吗?”
“办公桌在,人已经好长时间不到这上班了。他家就住后面,你俩去一问就知道了,这会儿应该在家。”
陈指导员俩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刘大馍的家。一进门陈指导员就觉得堂屋的四仙桌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刘大馍看着笔录说:“这句话问得好!叫个什么,问到点子上了。是啊,许多人拿,为什么别人没有检举材料?”
陈指导员说:“这话是周志达问的。”
“叫个什么,小伙子是个办大案要案的料。”
“我老早就说了,你们不信,偏把小靳提起来。我不是说小靳有什么不好,只是在办案上嫩了点。这周志达是把刀,再乱的麻,他上去三下五除二就能让你看出眉目。”说到自己的爱将陈指导员嘴皮滑溜得很。
周志达很高兴地帮陈指导员的水杯都续上了水。陈指导员喝了口水又说:“庄墩坚持要见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同你说。”
停了会儿,刘大馍放下笔录说:“他要见我说的话无外乎就是要我保他。叫个什么,你们知道我这人的脾气向来是铁面无私的,更何况他犯的是死罪,不吃鱼沾上了腥,我不要脑袋了?”
这时陈指导员想起这四仙桌是处理给庄墩的,联想到庄墩说的话,他的脊背慢慢地渗出冷汗。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位老领导开始陌生了,而且陌生得让他感到可怕。这里面有名堂,秉性耿直、固执的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事弄清楚,不能让庄墩不明不白的死掉,说:“今晚所里还有事,明天我们抓紧时间再提一堂,我就不信弄不出失踪物资的娘家。”
“你啊,叫个什么,说你老了你是不会服的。这事情稍许复杂点你就找不到北了。他收藏那么多枪支弹药干什么,明摆着想上山打游击,造更大的反吗。叫个什么,这一条就是死罪,还有必要去淘抄家物资的事吗?在这一点上,我看周志达要比你清楚。”
周志达忙说:“收藏枪支已经够罪,而且是铁证,确实没必要费事了。”庄墩的死活对周志达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办得是否让刘大馍满意。在他看来刚才刘大馍的表扬远远地胜过一条命的价值。
陈指导员还想说什么被刘大馍拦住:“叫个什么,这案子你们就办到这,你们把材料交给预审,我明天就叫检察院来看材料。”刘大馍起身送客。
陈指导员虽然已站起身但仍心有不甘地说:“当真要拿庄墩开刀啊?”
“叫个什么,叫个什么,这个叫个什么……”刘大馍没词时常这样过门:“话说得像小孩子似的。老陈啊,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叫个什么,现在的斗争形势需要活靶子来镇一镇打砸抢歪风,庄墩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我知道你们私交很好,你以为我跟他就没有私交吗?叫个什么,某些方面可能要比你深得多,可是我们能被感情这东西羁绊吗?”
到了门口,陈指导员仍不甘心地说说:“庄墩一死,那失踪的抄家物资就无法查了。”
一般人这时肯定要耐不住性子发火了,可刘大馍确有超乎寻常的韧劲,温和地说:“叫个什么,老陈啊,这许多年下来了,你还是那臭脾气,一点没改啊。不行啊,不改要被淘汰的。叫个什么,虽然我们都老了,但仍然要学着在斗争中成长啊。”
出了门,周志达想着靳副所长的电话要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