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骑兵们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们一分神的瞬间,恒伽和长恭的剑已经毫不客气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齐军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奋力挺身而出。眼见这支突厥骑兵就要被剿灭,忽然一位身穿银甲的突厥男子率着一支铁甲骑兵从侧面突出横击,勇猛无比,攻势凌厉,齐国军队被截成两段,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了密密麻麻的突厥兵,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长恭也不知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气势滔天的喊杀声中,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那绵延不绝的、如同流动着的血液般的、不停蔓延着的、红色的枫叶。
原来,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长恭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的鲜血染得透红,她根本看不到恒伽在哪里,只是看到有的人像被稻草一般砍成了两段,有的人半个身子被削飞,有的人被数根长矛刺得肠子都流了出来,还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又抡枪再战……
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在大雪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伽正和那个银甲男子缠斗在一起,因为刚才右手受伤,恒伽只能换左手持剑,明显落在了下风。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她避过了那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满脸狰狞的突厥大将,他在看清长恭容貌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又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说的倒是一口汉语,“齐国没人了吗?连这种漂亮的像娘儿们的男人都拉来战场了!”
长恭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影飞快地闪动,在白刃和鲜血的漩涡中,那大将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又砍倒了几人,突出重围,冲向了那个银甲男子。
和那银甲男子刚打了个照面,长恭就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那双大海般的蓝色眼睛的主人,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吗?
阿史那弘在刚才认出斛律恒伽的时候,已是惊讶至极,这会儿看到了长恭,更是吃惊,不由哈哈一笑,“小兄弟们,你我还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
恒伽一剑架住了他的攻势,笑道:“正好来领略一番关外风光。”
“好,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阿史那弘的攻势更加猛烈,一剑又刺向了恒伽,长恭长剑一抖,“当”的一声将他的剑隔开,朗声道:“就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本来就是不分伯仲,一转眼就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气阵阵。她越舞越快,招式凌厉,已然分不清哪是剑气,哪是她的影子,整个人似乎都与剑融为了一体。趁着对方一个疏忽,长恭一剑刺在了阿史那弘的手腕上,只听“当啷”一声,他手里的剑掉落到了地上,就在他想拔出腰间匕首的时候,长恭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得无懈可击,连恒伽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一声好。
“太子殿下,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长恭对这位在长安城认识的太子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想杀了他。
阿史那弘笑了笑,“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顿了顿,眉宇间皆是傲气,“突厥太子若是投降,还不被全天下耻笑?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太子殿下,眼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长恭似是无奈地又说了一声,“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史那弘听她喊了一声大哥,面色也有些柔和起来,“小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两军对阵,我技不如你,死在你剑下也是心服口服。”
长恭正想再劝些什么,恒伽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吩咐过,若是突厥王族被生擒,是要被押送回城受刑的。这叫以一儆百,我看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他更受罪。”
长恭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剑一颤,沉声道:“此话当真?”
恒伽笑了笑,“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阿史那弘抬起眼眸朝她微微一笑,“另外,我代他……谢谢你。”“你”字还没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将咽喉要害撞向了长恭的剑尖,只听“噗”的一声响,血光四溅,他的身体慢慢滑倒了下去。
长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辨不清东南西北,呆呆坐于马上,脑中一阵空白。
其实,她来得及收回剑。
但是……也许这样,会是更好的结局。
“将士们,突厥太子已经被高副将斩杀,兄弟们一鼓作气,全歼突厥蛮子!”恒伽指着阿史那弘的尸体大喊了一声。
无论是齐军还是突厥兵,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杀死突厥太子的高副将。
盐巴一样的雪子随着怒吼的北风散漫地飞舞,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策马而立,却自有一段飘逸出尘的风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黑发红衣翩跹曼舞,马蹄下腾起阵阵雪雾——斯人斯景,恍如天上海市蜃楼。
就连恒伽,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长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长恭。
由于太子战死,突厥兵立刻阵脚大乱,没过多久就被齐军杀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几乎全军覆没。
长恭未来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就以这次初阵勾勒出了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开端。
***
突厥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国都城长安。
当今皇上的寝宫内,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澄净,仿佛蕴藏有深不可测的机敏智慧,深邃犹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洋,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沉沦其中。
“皇上。”少年身边的贴身随从阿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这位少年,正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宇文邕。他随手将书信一扬,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突厥军这次不但惨败,连他们的太子也战死沙场。”
阿耶惊讶地“啊”了一声,“是谁杀了突厥太子,是斛律光吗?”
宇文邕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叫高长恭的副将。”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叹了一口气,“阿史那弘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小心谨慎设下了埋伏,先发制人,但实在是时运不佳,更何况,这天底下,能做斛律光对手的人并不多。”
“可是,皇上,那个叫高长恭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啊,竟然能杀死阿史那弘。”
宇文邕忽然推开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地落下,一片片地融化成水,一道道细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尖坠落。如此的,反反复复。
“高长恭……”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许将来,此人会是我周国最大的威胁。”
“皇上,小心着凉。”阿耶忙提醒道。
宇文邕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
第三十章 兰陵王(1)
邺城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迟了。
清晨,白色的飞絮急急地掠了下来,铺天盖地。待到掌灯时分,竟已是一天一地,一片素白。高府里的红梅早已尽放,几树绯红,如滴落在苍白荒凉中的鲜血,妖娆妩媚。时已近新年,又加上高长恭因斩杀突厥太子立下大功,整座高府都弥漫着一种喜洋洋的气氛。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几枝红梅插放在廊下,轻浮着的花瓣伸展在坠落的雪花里,悠悠然融进一片银白中。偶尔飘进几朵雪花来,点点融在廊上,像是温柔的眼泪静静地渗落,却是带不进一丝寒冷。
长恭懒懒地躺在床榻上,身子从华贵的雪白狐裘里半探了出来,黑发稍稍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衣领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上因炉火的温暖染着薄薄的绯红。
“长恭,把这碗燕窝吃了。”孝琬用勺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