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们现在的生活并不富裕。同样的价钱,我希望能买一份可以让娃娃长期拥有的玩具。”
……
1983年
我们送女儿上了幼儿园,才两岁多的女儿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离开了。当我们去接她时,老师告诉我们,女儿在幼儿园里安安静静地坐了一天,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别的小朋友哭闹。听着老师的话,我们的心纠紧了,可是没办法,我们都要上班,虽然把她一人留在那小房间里,她可以非常乖地自己玩,但是房东的两个女儿却经常偷偷地跑到小房间去吓她,在窗口朝她丢石头,太欺负人了。不晓得是女儿不懂得告状还是怎么的,她没有把这些告诉我们,我们也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那些石头,直到有天我提前回家才发现的。
“再忍忍吧,再过一段时间,我把钱攒足了,就把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买下来。”那天夜里,日新坐在床边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喃喃地说着,“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傻瓜,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好的!”我伏在他背上,看着女儿的小脸说。
……
1985年初
一次吃午饭,我在为女儿捡去鱼刺时,舌头被一根鱼刺扎到了,挺深的,是去到医院医生才给挑出来。可打那开始,那个伤口就没有愈合过,无论看多少医生,用多少药。慢慢地,伤口烂了。再次去到医院,门诊部的医生还是诊断为伤口发炎溃烂,刚好,一位内科的医生趁休息时间去门诊部蹿门子,他也看到了我的伤口。当即,他要我马上再去挂个号,接着去科室找他。
我照办了。
隐隐约约,我觉得这回不好了……
一连串的检查下来,结果出来时,医生只让日新进去谈……
“告诉我吧!我该知道的,不是吗?”我很平静。
日新看着我,红了眼,又赶紧把眼闭上,“……食道癌,晚期,癌细胞已经从舌部扩散到喉部。”
“还剩多长时间?”我把头靠在日新肩上。
“……最多一年……”日新握住了我的手,“坚持做放疗,也许能撑得更久……”
“一年啊,那还能让我做很多事情呢!”我的眼光移到了女儿熟睡的脸上……
……
1986年
这一年间,在日新的强烈要求下,我和他去了省城的肿瘤医院接受治疗。把女儿寄在了母亲家里,临出门时,问了女儿想要什么礼物,女儿说了:“我要省城的蚊子,我想看看那儿的蚊子跟我们这儿的一样吗!”为了这奇怪的答案,我愣了几秒,而女儿小小的身躯抱住了我,“妈妈,要回来哦!”
我心头一震,泪水就这样滴了出来……
治疗的期间,我与日新彷佛回到了最初的二人世界。白天,我在医院接受治疗,日新就去打钟点工趁机挣多点医疗费。来看我时,他最常买的水果是橙,因为在我们的方言里橙是“情”,我笑着拍他,说他不正经。
“非常正经!我爱你!”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简洁直接的表白!我幸福得又哭又笑……
晚上,我们散步到了省城的迎宾馆,看着大厅里摆放的纯白色三脚钢琴,我舍不得移开目光,“等将来有钱,一定要给娃娃买一部钢琴。不需要当钢琴家,只是有一份兴趣可以自娱自乐!怎么样?”
“好啊!”我们相视而笑……
终于,主治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不能继续接受放疗了,只能到这里了。
于是,我们决定回家,我们也有很长很长时间没看到女儿了!无时无刻不想着她!
……
回来后,日新的弟弟,我的小叔子把他结婚用的新房借给我养病,而这儿竟成了我的最终归宿……
……
最后一夜
好痛……
好痛……
好难受……
我喘不过气来……
谁来帮帮我……
新……
“娃娃!爸爸现在得去叫医生,你在这儿陪妈妈,知道吗?”
是新……你要去哪里……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突然,我能感觉到一股温暖握住了我……
“妈妈,不要怕,爸爸去叫医生了,等一下就回来,娃娃在这里陪你哦!”
……娃娃……娃娃……
……
“快!医生,她在这!”
……
“不行!注射强心针!帮她翻一下身!”
……
“把她抬上挡架,快!”
……
……
“爸爸,你们要带妈妈去哪里?”
……
“对不起,娃娃,今晚你得一个人在家,爸爸带妈妈去医院!”
……
“……小心……这边……”
……
“……爸爸……”
……
“……妈妈……妈妈……”
……
……
……
再次睁开眼,一片白茫茫……
新生
……
“我想知道我的家人现在怎样了,可以吗?”
我的话刚完,一道白光在我眼前撑开,我看到了很多人……
“姨姨,我要找爸爸!”是女儿!女儿正扯着大姐的手。“乖乖,娃娃,爸爸现在很忙……”“不要嘛,我就是要爸爸!”
“来!我把抱她过去!”是小叔子!“娃娃,小叔叔抱你去好不好?”我看着小叔子抱着女儿穿过人群……是日新!天啊……他变得好憔悴……忍不住地把手伸出去……却什么也摸不到……
“爸爸!”“听话,让叔叔带着你!”他的声音好沙哑……
“让娃娃一起吧,让她一起把岱丫头送进棺吧!”是父亲!“来,娃娃,你牵着这里……对,就是这样!”父亲让女儿牵着包裹着我身躯的薄布一角,女儿探出头,看了我的身躯一眼,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娃娃……”我捂住了嘴……只见日新伸出大手往女儿头上轻拍,眼睛用力夹了夹,什么都说不出来……大姐已经忍不住哭出声……小叔子也……父亲无奈地拍了拍日新的肩膀……
我看着大家把我放进棺木,大喊“封盖”,接着把我的棺木抬进了灵车。我的叔子们、姐妹、姑嫂、亲戚送了我最后一程……
……
灵车开走了,大家道句“节哀”也各自散了。
日新站在树下,依然看着灵车远去的方向……
“爸爸,他们载妈妈去哪里?”日新没有回答女儿,只是静静地站着……“爸爸,他们是不是载妈妈去外婆家?”女儿继续摇晃着日新的手,“爸爸,别哭,我们去外婆家找妈妈就好了!”女儿拉着日新,“走!我们去外婆家!”日新弯下腰蹲下来抱住了小小的女儿,整个背不停地颤……
如果可以……我想抱住日新,我不要他那么那么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