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为了晚上这次聚会,彼得把门厅里的灯全打开了,那冷冷的光辉把各处照得
通亮。她上次来的时候柱子上还是空的,如今已经装上了落地镜,这使得门厅显得
很宽敞,比实际上大了许多。但地毯、家具(她估计是仿真皮沙发)以及那必不可
少的绕在木板上生长的喜林芋还没有送到。这些东西就是最后一批装饰了,尽管带
有人造的痕迹,但还是可以给这个光线冰冷,各处都显得坚硬的地方带来一丝柔和
的色彩。
玛丽安倚在彼得的胳膊上,一起走上楼梯。在每一层楼的过道里,玛丽安都看
见套房外面放着巨大的木箱和蒙着帆布的长方形物件,这一定是在安装炉灶和冰箱
之类的厨房设施。很快这里就会有人搬进来住了,大家就会把暖气开得足足的。目
前呢,这幢大楼里除了彼得的房间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同外面一样冷。
“亲爱的,”当他们爬到五楼,在楼梯平台上站下喘口气时,玛丽安以一种随
便的口气开口说,“有件事要跟你讲一讲,我又请了几个朋友,希望你别在意。”
一路上在汽车里她一直在想怎样把这件事告诉他。事先不让彼得知道,等他们
上了门再说总不好,不过她倒真是很想对他只字不提,等人来了再由她设法周旋。
在忙乱之中,她就不必向他解释她怎么会想到邀请这些人了,她不想解释,她也没
法解释,她很怕彼得问这问那的。平时有事,她总能估算出他会有什么反应,但这
会儿她突然觉得茫无头绪了。他成了一个未知数,在她说了这件事之后,他也许会
勃然大怒,但也许会开怀大笑,这两种可能都是存在的。她朝旁边迈了一步,另一
只手紧握住栏杆,她完全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可是他光是低头朝她微笑着,只有眉心稍为有点皱,说明他心里有点儿恼火。
“真的吗,亲爱的?嗯,人越多越热闹。不过希望你请得别太多,要不我们的酒就
不够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请了客人来,却没有酒喝。”
玛丽安的心放下了。他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会这样讲的。
他这番回答正如她所预见的那么得体,她真是太高兴了,不禁按了按他的胳膊。他
抽出胳膊,拢住了她的腰,他们又爬上楼梯。“不多,”她说,“就六个人吧。”
其实是九个人,不过既然他这么彬彬有礼,她也作个礼貌的姿态,把数目减掉三个。
“有我认识的吗?”他兴致勃勃地问。
“嗯……克拉拉和乔,”她说,她刚才的那阵高兴劲儿开始消退了,“还有恩
斯丽。不过其他的你就不认识了,算不上真正……”
“天哪,天哪,”他开玩笑说,“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许多朋友我不认识,对
我保密,是吗?我得特别下点功夫跟他们结识,这样就可以探听出你生活里所有的
秘密了。”他和蔼地吻吻她的耳朵。
“好的,”玛丽安说,她勉强地显出高兴的神情,“你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傻瓜,她对自己暗暗生气,傻瓜,傻瓜。她怎么就这样蠢呢?她能够预见到会有怎
么样的事。办公室处女不会有什么问题她们,尤其是艾米最多只是会让彼得有
点不以为然罢了,对克拉拉和乔他也不会怎么苛求。但其他那几个呢?邓肯总不会
拆她的台脚吧不过这也说不定。他也许会含沙射影地说点什么东西,不为别的,
只是为了好玩,或者只是出于好奇。不过,她可以在他来的时候,把他拉到一边,
嘱咐他别这样。但同他住在一起的两个朋友却不好办,她想他们俩到现在还不知道
她已经订婚了。她可以想象出特雷弗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模样,他准会吃惊得大声
嚷嚷,对着邓肯说:“亲爱的,我们原以为……”然后便不再讲下去,这种无声的
静默,意味深长,要比真相更危险。彼得一定会气坏了,他会觉得这几个人未经许
可闯进了他的私宅,他是根本不会理解的,那样的话结果会怎样呢?她干吗偏偏要
邀请他们呢?这真是个可怕的错误,她有什么法子让他们不要来呢?
他们登上七楼,沿着过道走到彼得住房的门口。他在门外摊开几张报纸,好让
来客放套鞋和靴子,玛丽安脱下靴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彼得的套鞋旁边。“但愿来
的人会学我们的样,”彼得说,“我才清扫过地板,希望别弄得全是脚印。”一大
片报纸上就这两双黑色的皮鞋孤零零地放着,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诱饵,等着别人的
鞋来上钩。
一进房门,彼得替她脱去大衣,他双手搁在她裸露的肩膀上,轻轻吻着她脖子
后面。“晤,晤,”他说,“新换了香水啦。”其实那是恩斯丽的,她给她用了这
种异国风味的香水,说是这才跟她的耳环相配。
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把它挂到门边的壁橱里。“亲爱的,先把你的大衣拿到卧
室里去,”他说,“再到厨房里来帮我一把。准备菜肴女士们要拿手得多。”
她穿过起居室向卧室走去。彼得最近只添了一件家具,就是一张与原有的沙发
配套的现代派丹麦单人沙发,厅里大部分还是空荡荡的。这至少意味来客没有固定
的座位,因为没有足够的地方让大家坐下。照老规矩,彼得的朋友不到夜深是不会
坐到地板上去的。不过邓肯倒是很可能会坐地板,她想象着他盘腿坐在这个家具很
少的房间中央,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一脸的惊讶,闷闷不乐地瞪着某个“卖肥皂的”,
或者那些现代派丹麦沙发的腿发呆。而其他客人呢,围着他站着,并没有怎么注意
到他,只是留心着不踩到他身上,仿佛他只是一张咖啡桌或者一件什么有趣的摆设,
那种木头纸片糊起来的活动雕塑似的。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打电话给他们叫他们别来,
可是电话在厨房里,彼得在那儿呢。
彼得的卧室总是那么整洁。书籍和枪都放得好好的;四只轮船模型放在两排书
两端作为书挡。有两台照相机从套子里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其中有一台已安上了
闪光灯,在银色的反射镜里已经装上了蓝色的闪光灯泡。在一本摊开的杂志边上还
有好些蓝色的灯泡。玛丽安把大衣放到床上,彼得跟她说门边上的壁橱挂不下所有
来客的外衣,女客的外衣就放到卧室里去。她这件大衣平摊着放在床上,起着很大
的作用,它是一个标识,用来启发客人,说明外套脱下来之后应该放在何处。
她转过头,看到橱门上穿衣镜中自己的映像。彼得对她的这番打扮又惊又喜。
“亲爱的,你这样棒极了,”他从楼梯上来接她的时候说。他言下之意就是最好她
平时也能这样打扮。他还叫她转身让他看看背后,结果也十分满意。这会儿她倒很
想知道自己这样打扮究竟是不是真的很棒,她把这个字眼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
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定义和含意。它应该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朝自己笑了
笑,不,这样不行,她又换个表情,垂下眼皮笑了笑,觉得也好不了多少。她掉转
头,从眼角里观察自己的侧影,麻烦的是她很难得到一个总体的印象,因为她的注
意力都被各种各样的细节吸引过去了,就是那些她不大习惯的东西指甲啦、重
重的耳环啦、发型啦,以及恩斯丽在她脸上描的画的地方啦。她每次只能看到一样
东西。这些东西都附在她的肌肤之上,是她的肌肤将它们凑合在一起,那么,在这
外表之下到底是什么呢?她把两条光溜溜的胳膊向镜子那边伸了过去。她的身上只
有这一部分没有尼龙、皮革或者化妆品的包装,然而在镜子当中这两条胳膊也显得
很不真实,就像是白里泛红的橡胶或者塑料,其中没有骨头,可以随意弯曲……
她发觉自己又像早先那样惶恐不安,觉得很是恼火,于是她打开橱门,把镜子
朝墙转过去,橱里彼得的衣服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些衣服她经常看到,因此并没有
什么特别的理由感到好奇,但她就这么站在衣橱前面,一只手搭在橱门边上,望着
暗暗的橱子里出神……衣服整整齐齐地挂成一排。她能认得出哪些衣服她看见彼得
穿过,自然,有一套黑色的冬季套装不包括在内,因为这时候在他身上穿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