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行,”她说,有点恼火了,“我可不能做那种事。”
“可能我也不行,”他的声音很沮丧,“我又不会开车,根本没法去汽车旅馆。
好了,看来只能如此了,”他又点起一根烟,“哦,你肯定会把我带坏,这一点倒
是千真万确,不过,我又得说,”他说,口气中又带着一丝苦涩,“看来我是腐蚀
不了的。”
玛丽安抬头朝篮球场那边望去。夜晚的空气清新凛冽,漆黑的夜空中星星也显
得冷冰冰的。天已经下起雪来,是那种细细的粉状的雪粒,篮球场一片雪白,没有
人踩的足迹。突然,她涌起一阵渴望,她想冲到篮球场上去跑,去跳,在上面踩出
乱七八糟的脚印来。不过她心中明白,再过一会儿,她还是得同往常一样平静地向
地铁站走去。
她站起身,掸掉身上的雪。“还往前走吗?”她问。
邓肯也站起身,手插到口袋里。他的脸上有些暗影,在微弱的路灯灯光下,显
得黄黄的。“不了,”他说,“再见,也许吧。”他转过身去,影子几乎毫无声息
地逐渐消失在靛蓝的夜色之中。
在玛丽安走进地铁站光线柔和明亮的长方形门厅时,她拿出硬币包,从一堆角
币分币中间把订婚戒指找了出来。
23
玛丽安闲着眼睛伏在床上,彼得在她光背脊上后腰处放了个烟灰缸,他躺在她
身旁,边抽烟边喝完了手上的双份威士忌。厅里的立体声音响正在播放轻快的音乐。
尽管她尽力不让自己紧锁双眉,她心里却在发愁。这天早上她的身体下令拒绝
接受罐头米饭布丁,这东西好几个星期以来她都吃得好好的。原先,她有这样东西
作后盾,还觉得挺宽心的,因为它能提供大部分的营养,并且像营养学家维哲斯太
太所说,是经过强化处理的。但就在她往布了上倒奶油的时候,她突然间觉得像是
看见了一个个小小的茧子,其中包含着小小的生命。
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她一直想说服自己她并没有什么问题,这种小毛病就像
风疹一样,很快就会消失的。但现在她再也无法逃避它了。她想是不是应该找个人
谈一谈。她已经跟邓肯谈过,不过没用,他似乎认为这很正常,但真正使她烦恼的
是她觉得这很可能并不正常。正因如此,她不敢告诉彼得。因为他很可能认为她有
点变态或者有神经官能症。这一来对结婚的事他自然就会另作考虑了,他可能会提
议将婚礼推迟,等她病好了再说。要是这事出在他身上,她也会这样说的。那么,
结婚以后再也瞒不住了,她怎么办呢?她无法想象。说不定可以各吃各的饭吧。
早上她正在一面喝咖啡,一面望着没有吃掉的米饭布了发呆,身穿暗绿色睡袍
的恩斯丽走了进来。近来她不再边哼歌曲边织毛衣了。她倒是读了不少书,她说,
她这是尽力要设法把问题消除在萌芽状态。
她把她的加了铁质的酵母、麦芽、橙汁、她的专用通便剂以及强化营养的谷类
食物聚拢来放在桌上,然后坐了下来。
“恩斯丽,”玛丽安问,“你看我这个人正常不正常?”
“正常并不意味着跟大多数人一样,”恩斯丽含含混混地说,“没有哪个人是
正常的。”她打开一本平装本的书读了起来,一边还用红铅笔在书上划线。
反正恩斯丽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要是在两个月之前的话,她准会说是玛丽
安的性生活出了问题,那岂不荒唐可笑。要不她也许会说这跟童年时期某一精神上
的创伤有关,譬如在色拉里吃到一条蜈蚣啦,或者像伦吃小鸡那样啦,但玛丽安心
中完全记不得她有过这样的事。她向来不挑食,从小父母亲就培养她什么都吃,一
般人都说像橄榄啦、芦笋啦、蛤蜊啦这些东西你一开始吃可能会不习惯,吃一段时
候后才会喜欢,但是她从来不是这样。不过最近恩斯丽倒经常谈起行为主义。她说
如果有酗酒、同性恋这类毛病的人想要得到根治的话,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是有办法
把他们治好的,他们给病人看与其毛病有关的各种图像,然后给他们服用使呼吸暂
停的药物。
“他们说无论某种行为的根源是什么,是行为本身成了问题,”恩斯丽跟她说
过,“自然还有一些小障碍。要是促使它产生的原因是根深蒂固的,那么人就很可
能会把嗜好转移到其他方面,例如从酗酒转为吸毒,或者就自杀。我需要的是预防
而不是治疗。如果伦真有治病的打算,即使他们能把他治好,”她沉着脸说,“他
仍然会责怪我,说首先是我使他染上了病。”
玛丽安想,行为主义对她的情况不会有多大用处。像她这种没有一点积极征象
的毛病,你如何来施加影响呢?如果她一味贪吃,那倒好办了。医生总不能先给她
看不吃东西的图像,然后让她暂停呼吸吧。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能不能同其他什么人谈一谈。办公室里三位处女一定会大感
兴趣,她们会要你一五一十全讲出来,不过她认为她们也不能给她什么建设性的建
议。除此之外,要是她告诉了她们中间随便哪一个,另外那两个也会知道,不用多
久,她们的熟人个个都会知道,说不定也会传到彼得耳朵里去。其他的朋友都不在
本地,不是在别的城市,就是出国去了,写信的话呢似乎太过分了。房东太太呢……
那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会像个亲戚一样,会表示同情,但是却不能理解。大家
都会觉得这真是不像话,因为吃饭本是人身体的自然功能,玛丽安竟然会在这方面
出了毛病。
她决定到克拉拉那儿去,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克拉拉肯定没法给她提什么具
体的建议,但至少她会认真倾听她的话。玛丽安先打电话,知道她不会出门,便提
前下班了。
她一进门只见克拉拉正在和第二个孩子在围栏里玩,最小的那个在婴儿提篮里
睡觉,提篮就放在餐厅里桌子上,到处不见亚瑟的踪影。
“很高兴你能来,”她说,“乔到学校去了。我马上就出来沏茶。艾兰不喜欢
待在围栏里,”她解释说,“我是想让她习惯习惯。”
“我来沏茶吧,”玛丽安说,她总觉得克拉拉像个残疾人,吃饭都要别人端给
她。“你就别动了。”
她东寻西找了好一会儿,才算在洗衣篓子里找出茶叶、柠檬和一些饼干,她把
茶沏好之后放在茶盘上端过来摆在地板上,隔着栏杆,她把茶递给了克拉拉。
“嗯,”等到玛丽安在地毯上坐好,两人处在同样高度以后,克拉拉开口问,
“事情怎么样?这些天准备婚礼,一定是够忙的吧。”
她坐在地上,小孩咬着她衬衫上的扣子,瞧着她的样子,玛丽安三年来头一回
对克拉拉有了羡慕的感觉。无论是好是坏,克拉拉的未来就在眼前明摆着,从现在
就可以看出她今后的生活道路。她倒不是想同克拉拉交换个位置,她只是想知道自
己将来会怎样,她要走哪一条路,以便使自己作好准备。她害怕的是某天一大早醒
来,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克拉拉,”她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正常吗?”克拉拉是她的老朋友,她的
看法不会是毫无价值的。克拉拉想了一想。“嗯,我看你挺正常的,”她说,把文
兰嘴里的扣子拿掉。“依我说你倒是正常得有点反常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怎么回
事啊?”
玛丽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自己正是这样想的。不过,要是她没有什么不
正常的话,怎么又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呢?
“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她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什么事啊?不行,你这小猪秽,这是妈妈的。”